第1章 書生,娘子,孩子

許青書站在水盆前。

他卷起袖子,手掌試探性的探入水中。深秋冰冷的井水快速的侵占著皮膚的神經末梢,刺骨的寒意眨眼褪去隻留下因為應激反應後有些的發燙手背。

許青書一動不動,眼瞅著清水的漣漪重新恢複平靜。

冷水的刺激下,讓他心中的不安稍稍消去,隻是看著清水中倒影逐漸映照出自己的麵容,其中的模樣,甚至讓許青書一度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英氣,俊朗,挺拔。

下巴上的絨毛隱隱,還未被社會的毒打打磨出冷硬的線條。

如果不是頭頂那高高頂起的發簪,和身上不斷冒風,帶著唐宋時期顯著時代特征的夾衫子,許青書恐怕會振臂高呼,慶幸命運這個狗娘養的東西賦予了他重新來過的機會。

確定了,這的確是重生。

不過時間點卻不是那些個被人熟知的近代社會,反而不湊巧的一腳將他踹回了幾百年前的古代。

作為一個並不專業的曆史愛好者,哪怕許青書早就把知識還給了老師,他也清楚,交領,係帶,無扣是唐製漢服的顯著特征。

唐初還是隋末?

許青書根本無法回答這個有些荒謬的難題,他顫抖著舉起手在臉上擰了一下。

嗯,有點疼。

他眨了眨眼,想要繼續洗臉的動作,可許青書猶豫了半天仍是沒有下定決心,他實在沒有勇氣再把手掌伸進深秋刺骨的冰水裏,這樣,大概會長凍瘡的吧。

記憶已經融合了不少。

這青年也叫許青書,字青衫。

這字起得倒也頗有幾分文人風骨,隻可惜,年過弱冠卻一事無成,隻是個僥幸過關的儒生童子,草包一個,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

正常來說,屢試不中,過了二十還沒考中秀才,正常人早就該按部就班,起碼要填飽肚子之後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想要馬兒跑總得吃點草不是?

但偏偏這小子心比天高,是個腦子有泡的。

終日念叨著東華門唱名兒的才是好漢,一門心思鑽進了四書五經裏,過的那叫一個自我。如果不是承蒙祖輩福蔭,許家落下點家底兒讓許青書在府衙謀了個閑差,再加上結了親的童養媳費心操持,恐怕這小子要飯都要不上六來。

前幾日壯誌雄心的許青書再次落第不中,名落孫山。

抱怨老天不公,天妒英才的許青書沒勇氣投江自盡,隻能借酒消愁,借著酒勁兒在街頭鬧市撒潑打滾,惹怒了貴人,旁人可不會慣著許青書這個連個秀才都沒有童生。

一通好打之下,許青書狼狽不堪,到家中對自家媳婦飽以老拳,沒想到一覺睡入夢就去找如來佛祖西天取經了,反倒是讓自己意外穿越,鳩占鵲巢。

娘的,這小子沒的不怨呐。

屁點本事沒有對著自家婆娘大打出手,現在還沒被一腳踹掉可真他娘的是個奇跡。

“阿娘……阿娘,他……醒了!”

許青書對著水盆子咬牙切齒,幔簾子被掀開,一個頭頂紮著衝天辮,身上穿著破襖子的小娃子興衝衝的衝進屋子。可前腳剛進門,迎頭看到對著水盆子咬牙切齒的許青書,本來紅通通的小臉唰的就白了一圈,後腳連忙退了出來。

外頭響起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緊跟著一個穿著麻圍裙,鵝蛋臉上有幾點小雀斑的姑娘粉麵微緊,連忙擦著手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年紀並不大,放在後世裏還是讀高中的年紀。

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臉蛋上的幾點雀斑非但沒有破壞整張臉龐,反而有種古代農家的某種小家碧玉的感覺。

隻不過交領下一處青紫一直蔓延到耳根處,讓人忍不住皺眉。

這是……

我打的?

許青書皺了皺眉頭。

“阿郎,你……可還有哪裏不舒服?你莫要再氣了。”

姑娘緊緊的將孩童攬在身後,一雙大眼睛怯怯的望了過來,有種心有餘悸的膽怯。

“某,沒事。”

許青書搖了搖頭,頗為尷尬。

就算記憶早已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叫做雪小娘的姑娘是自己從小定親的媳婦,這個叫做晴晴的孩子是自己的娃子。可對於到死仍是處男大班畢業的許青書來說仍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起了身,上前準備看一下雪小娘的傷勢,隻是他的腳步剛邁動,唰的一下,雪小娘的小臉就白了。

淚珠子一下子就下來了。

“大郎,你莫要生氣了,晴晴隻是個孩子,她不知道你醒著。你要真要發火的話,你就衝著我來。她還隻是個孩子啊,你打我,打我吧……”

雪小娘聲音淒苦,身子輕顫,腳下一軟就跌在了地上。

躲在娘親身後的晴晴哇的一聲哭出聲來,眼淚鼻涕都下來了,母女倆頓時哭做一團。

這可如何是好?

許青書停下腳步,心中再次罵了一句混賬,他吸了口氣,道。“某沒生氣,雪小娘,某真沒生氣。隻是昨夜某好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你放心,某誰也不打,誰也不打,某……隻是想看看你的傷……”

“真的?”

雪小娘一下子就愣了,不可置信道。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自家郎君如此心平和氣的語氣,往日裏每一次名落孫山,許青書都會暴跳如雷,昨夜被貴人打了一通,脾氣更甚。

雪小娘早就習慣了,可沒想到今日自家夫君竟然如此說話。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當然是真的,某保證,絕不動手,就是想看看……”

許青書耐著性子,生怕過激的語氣嚇到了這一對可憐的母女。

越走近,雪小娘的容貌越清晰,哪怕頭頂裹著簪布,但睫毛上的淚珠子忽閃忽閃的,更顯得我見猶憐。雪小娘閉著眼,酥胸起伏,眼瞅著自家郎君的手掌伸過來,雪小娘連忙閉住了眼。

惶恐尚未消退,嬌軀還在顫抖。

許青書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心中的火氣差點上了天,這個混賬也真下得去手,這麽一大片的青紫色,恐怕是下了狠手。

隻是他手掌還沒碰到雪小娘。

咕嚕嚕。

肚子叫喚的聲音響了起來。

撒了一夜的酒瘋,早起又沒有進食,許青書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雪小娘連忙睜開眼睛,見到自家郎君一臉訕訕,連道。

“大郎等等,雪小娘……雪小娘這就去燒飯。”

說完,雪小娘逃也是的離開,直到這時她還心有揣揣,感到莫名其妙。一向暴躁的郎君今日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難道是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