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與官商爭利,養一條惡犬
李邦華喋喋不休,嘴裏說的依舊是陳腔濫調,什麽“皇上愛珠玉,人亦愛溫飽”,什麽“不言利,隻言義”,什麽“不與民爭利,藏富於民”,諸如此類。
李存明靜靜看著他上下翻動的嘴皮,臉色陰沉下去。
蔣德璟見狀,急忙拉了一把李邦華的衣袖。李邦華抬眼看見皇帝陰冷的眼神,突然不寒而栗,閉起了嘴巴。
“怎麽不繼續往下說了?”李存明的語氣冷若霜刃,在場的大臣們都聽出來了,皇上竭力克製著他的滔天怒火。
李邦華打了一個寒顫,他不太清楚,自己怎麽就觸犯了皇上的逆鱗?到底是哪一句話說錯了,難道自己說的不是微言大義嗎?
“李邦華,朕要是沒有記錯,你是江西吉安人,是吧?”
“是的……”
“這就對了,難怪你會如此劇烈反對朕加征商稅!你既是南方人,又曾當過南京兵部尚書,自然與東林黨有往來,自然與許多大商人認識。”
“皇上,臣冤枉!臣不讚成加征商稅,純粹是出於一片公心,絕非為己謀私。”李邦華忙不迭跪下磕頭。
“你的為人,朕是清楚明白的,也知道你向來老成謀國,所以才沒有發火。但朕要明白告訴你,加征商稅的政策不容置喙,朕已然打定了主意!”
加征商稅,伸手向官紳、大商人要錢,這是李存明早就盤算好的。
與許多後世之人的誤解截然相反,大明朝並不是重農抑商的封建王朝,事實是明朝自開國皇帝朱元璋以來,就注重鼓勵發展商業,並采取了“三十稅一”的低稅率政策。
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明朝商業出現了欣欣向榮的局麵。談及萬曆年間的“早期資本主義萌芽”的曆史,後人往往引以為豪,又因為這種曆史局麵被滿清硬生生打斷而懊惱惋惜。
商業蓬勃發展,且明朝商稅種類也多,卻偏偏出現了有錢收不上來的奇怪情形。
就拿商業活動興盛的浙江金華縣來說,一年收到的商稅不超過七兩銀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原因何在呢?
除了商人們偷稅漏稅,征稅工作不到位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官商勾結,官商一體化。
明朝的官員俸祿低廉,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自身的經曆,朱元璋仇視貪官汙吏,給官員們的俸祿少得可憐,並且加大反腐力度,貪汙六十兩銀子就要被剝皮萱草。
但與此同時,為了籠絡官員們,也給了他們許多“優免權”。比如有功名在身的士紳們,可以不當差不納糧,也可以免收商稅。
商人們看中了官員的種種“優免權”,就主動投靠,雙方互相利用大發錢財,慢慢的就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團。
比如一個商人從南方運糧到北方邊鎮,船在大運河上行走,按例要繳納不少“關鈔”。但這個商人隻需花費五兩銀子雇請一個秀才押船,便可以通行無阻免掉一切稅銀。
區區一個秀才,便有這樣的特權,舉人和進士們的神通便可想而知了!
故而長此以往,官商勾結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後來大商人們不但與在朝官員暗通款曲,自家也不惜代價培養讀書人考取功名,一代代繁殖下來,明末的官員大多數都出自商人家庭,尤其以北方晉商和南方徽商最為典型。
最出名的晉商張、王兩大戶皆是亦官亦商,王家第二代王崇古在嘉靖年間曆任兵部右侍郎等職;而張家第二代張四維擔任萬曆時期的內閣首輔,其弟張四教也是大鹽商。張家、王家聯姻的同時,還與陝西人大學士馬自強家聯姻,馬自強的兄弟馬自修也是大商人。
在這張巨大的關係網中,張、王、馬三家幾乎壟斷了北部邊疆以鹽業為主的貿易。以至於禦史永郜憤怒地吐槽:鹽法之所以敗壞,就是被權勢之家所壟斷。
李存明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一旦朝廷想要征收商稅,便會用‘與民爭利’的大帽子來壓人。朕且來問爾等,為什麽以前加征三餉時,你們不反對呢?怎麽,大商人們是明朝子民,窮苦的農民就不是朕的子民了嗎?”
“當然了,朕也承認以前加征商稅存在一些失誤,比如萬曆朝稅務司不敢拿大官商開刀,隻敢一味逼迫中小商人。這些政策上的過錯,自然要改,但不是你們拿來抵製征收商稅的擋箭牌!”
“朕奉勸諸位一句,屁股莫要坐歪了!”
一番誅心的話,說得在場的臣子們啞口無言,李邦華更是汗顏羞愧。
定下加征商稅的政策後,早朝就此結束。臣子們自去招引流民來寧陵墾荒,又發榜招募壯丁當兵。
卻不想過了幾天,南京送來兩封奏折。一封是史可法與兵部諸位官員聯名上書,提出“聯清平寇”的方針,建議派遣使者北上與滿清講和聯盟。
對於這封奏疏,李存明置之不理。
但第二封奏折,卻讓他出離憤怒了。這一封奏折言辭激烈,抵製加征商稅,幾乎在南京各部的官員都簽了名。
啪!
李存明將奏折甩在桌上,冷哼道:“朕剛提出加征商稅的政策,還沒正式實施呢,這群飽讀聖人之書的偽君子們就跳了出來。好啊,朕不與你們囉嗦,朕要放狗咬人!”
……
縣衙大牢內,暗無天日。
曹化淳蜷縮在稻草堆上,蓬頭垢麵衣裳肮髒。牢房角落裏有一隻便桶,濁氣熏人,但曹化淳已經習慣了。
與張縉彥等人逼宮失敗之後,唯獨曹化淳僥幸活了下來,又被一路押到寧陵。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他失去了時間觀念,記不得自己身陷大牢多久了。
但與內心中的煎熬和悔恨相比,成為階下囚並不算什麽。皇上對他不打不罵,不殺不剮,還不如像張縉彥等人死個痛快。
莫非皇上有意讓我在牢房裏度過餘生,讓我在漫長的歲月裏飽受痛苦和悔恨的折磨?
大牢裏突然響起一片雜遝的腳步聲,好幾十個錦衣衛衝了進來,嘴裏呼呼喝喝叫嚷不已,打開了一座座牢門走進去。
曹化淳看見,隔壁牢房裏的犯人們都被提走了,但沒人進入他的牢房。不多時,目光所及的牢房都被清空,錦衣衛們也都退了出去,整座大牢裏隻剩下了他一人。
正茫然不解的時候,忽而看見皇上出現在了牢門口,而且等獄卒開了鎖後,推門走了進來。
曹化淳先是一愣,繼而匍匐在地,老淚縱橫道:“皇爺,老奴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一麵,死而無憾了!”
李存明眯眼看著判若兩人的曹化淳,情不自禁想起了一句台詞,這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牢房裏臭氣撲鼻,李存明微微皺起眉頭道:“曹化淳,朕不是來殺你的,而是有話要說。從何說起呢?嗯,就從魏忠賢說起吧。”
李存明踱著步,用一種追憶往事的口吻道:“魏忠賢,每當想起這個九千歲來,朕心頭仿佛壓著一座大山。一個太監能讓滿朝官員稱為九千九百歲,隻比天子少一百歲,前無古人,隻怕也不會後有來者了。”
“先帝駕崩,朕奉旨連夜入宮。當朕看到魏忠賢那一張剝了殼的雞蛋臉,說實話,朕害怕了,心頭有陰影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魏忠賢是一頭臥在皇宮裏的猛虎!”
“朕趁這頭猛虎打盹的時候,與你聯同高時明、王承恩等人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終於打得這頭猛虎落荒而逃。如今想起來,當時的情形步步驚心,朕猶自心有餘悸哪!”
曹化淳沉浸在皇上的敘述之中,他無比懷念與皇上同舟共濟的崢嶸歲月,動容道:“老奴今生碌碌無為,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鬥敗了魏忠賢和閹黨。”
“可是你知道嗎?朕現在後悔除去了魏忠賢!不,從當時的局勢來看,朕要坐穩皇位,就不得不鏟除魏忠賢及其爪牙,朕真正後悔的是,沒有培養出屬於朕自己的魏忠賢。”
曹化淳有些發懵,實在理解不了皇上的話。
李存明從袖子裏拿出幾張紙,扔在稻草堆上:“看看吧。”
曹化淳慌忙撿起紙張,就著牢房外射進來的昏黃燈光,一字一句往下看,漸漸有了怒意。
“這是錦衣衛探子從京城送回來的幾篇文字,顯然是在京官員寫下的。他們在這些文章裏記述了京城陷落的過程,卻別有用心大放厥詞,說什麽李自成在宮中內庫搜出幾千萬兩內帑,言外之意,就是暗指朕是個守財奴,家破國亡的時候還舍不得拿出內帑挽救局勢。”
“他們捎帶著也誣蔑了你曹化淳,說你打開城門放李自成進京。哈哈,你這投敵叛國的罪名,隻怕永遠洗刷不幹淨了!”
曹化淳憤然道:“造謠,這是造謠!無恥,無恥的文人,他們怎麽敢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是啊,李自成進京時,你被關在寧陵縣大牢裏,怎麽開門投敵呢?朕也還活著,內帑裏有多少錢,朕比誰都清楚。可為何他們要造謠汙蔑,而且如此肆無忌憚?這就是文人的無恥嘴臉,是他們慣用的伎倆!”
“在京的文人官員們投降變節了,又想享有現世的榮華富貴,又想留下後世的美名,隻能苦心積慮洗白自己,將汙水潑到朕和你的頭上。你懂了吧?”
曹化淳歎道:“老奴今天才算看清楚了無良文官的醜惡嘴臉,以前深受他們的瞞騙,悔之晚矣!”
“朕何嚐不是被文官們忽悠瘸了?但為時並不晚,朕沒殺你,一開始就是想留著你對付這些卑鄙的偽君子。曹化淳聽旨,朕赦免了你的大罪,自即日起,任命你為西廠提督,專門負責征收商稅一事。你可有話說?”
曹化淳感動得無以複加,重重磕著頭,痛哭流涕道:“老奴叩謝皇爺大恩,以後再有半點對不住皇爺之處,定然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李存明道:“你比老實厚道的王承恩狠辣得多,朕用你,就是用一個‘狠’字。從今天起,朕要把你培養成朕的魏忠賢,但你切莫真把自個當成魏忠賢,更別奢想當九千九百歲,否則朕第一時間殺了你。”
“朕要你當一條忠心的惡犬,一條會咬人的惡犬,一條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犬!明白嗎?”
“老奴生生世世都是皇爺的一條狗,絕無二心,皇爺讓老奴咬誰,老奴就撲上去咬誰!”曹化淳信誓旦旦。
李存明心滿意足,背起手緩步往外走,留下最後一句話:“你以後不要叫朕皇爺了,叫主子吧。”
“是,主子爺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