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後一日(3)

朱至澍疲憊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卻沒留意手上滿是傷員的鮮血,糊了自己一臉。

身後的王成仁醒目,急忙掏出一塊手絹,將朱至澍臉上的血跡草草的擦幹淨。

出來時近200的護衛,已經有100多個被朱至澍趕得在周邊抬傷員、收斂屍體了。

還有幾十個就趕不動了,說什麽也要簇擁在朱至澍的身邊,護衛他的安全。

誰知道城裏還有沒有奸細呢?

萬一有、並且在這個節骨眼刺殺蜀王殿下呢?

朱至澍也明白,所以隻能無奈的任由王成仁帶著幾十個精銳的護衛,像影子一般黏在自己的身邊。

“嘣!”

一發紅夷大炮十多斤重的實心彈丸砸在城頭上,巨大的動能砸死砸傷幾個將士後,還砸壞了一塊城垛。

飛濺的碎石四散開來,不但再次造成了幾位將士的傷亡,還有一塊拇指大的碎石飛跨上百米,砸在了一名王府護衛的頭盔上。

那名王府護衛觸不及防下被砸的一個踉蹌,撲倒在身旁的王成仁身上,好一會才緩過來,晃著頭站了起來。

好在戴了頭盔,不然就是開瓢了。

看到身邊的護衛沒事後,朱至澍鬆了口氣,抬頭看向天空。

無情的太陽炙烤著大地,完全不顧下麵還有十幾萬人在鏖戰。

“殿下。”

“已經巳時四刻了,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午時,張賊估計要退兵了。”

王成仁在一旁說道。

“今天可不好說。”

“最後一天了,保不準張賊會狗急跳牆,再等等吧。”

朱至澍卻不像王成仁一樣樂觀,他覺得今天的攻城戰,並不會像前兩日一般。

張獻忠這一退,下午要打下來也希望不大。

下午打不下來,成都城他就無望了。

他會放棄?

朱至澍把自己帶到張獻忠的位置上自問了一番,結果是:

不會!

那自然自己都不會,反賊出身的張獻忠,賭性比自己更大,自然應該不會就這樣退走。

“去個人通知秦指揮使,讓他把那3000將士帶過來,找個陰涼的地方等著。”

“再通知管事,讓他準備大量放了鹽巴的清水,要足夠4萬人飲用的量,分別按量送到四麵城牆去。”

“通知四麵城牆的指揮主將,做好應對張賊狗急跳牆、午時繼續攻城的準備。”

“是!”

幾名傳令校尉飛身上馬,各自向自己的目的地傳令而去。

三條命令有條不紊的下達後,朱至澍繼續為傷員包紮傷情。

事情也正如朱至澍預估的那樣,很快時辰就來到了午時。

但城外的張賊兵馬並沒有像前兩日一樣開始鳴金收兵,反而戰鼓聲越擂越響,黑壓壓的士卒頂著炙熱的烈日,繼續向成都城推進、攀登。

四麵城牆的主將得到朱至澍提前通知,並沒有因為這一反常的現象而手忙腳亂。

其實能獨當一麵城牆的主將,都是有幾把刷子的人,即使沒有朱至澍的提前通知,也不會說就被這一個變故打敗了。

朱至澍真正幫助甚大的地方在於:那一桶桶被抬到前線的鹽水!

前兩日的此時,官軍已經收攏了不少甲胄了。

可今天,城頭上還是一片刀光劍影、血肉四溢,甲胄效果畢竟有限,不能完全的保護每一位戰士。

大西軍一名名、一群群的突破密集的火力網攀上城牆,和城牆上的官軍廝殺在一起,妄圖擊垮官軍的防禦、乘勢奪城;

官軍則是一名名的傷員被抬下去救治、一隊隊的預備隊登上城牆,和大西軍對撞在一起,將他們撞下城牆、或者斬殺在城頭,死死的扼守著防線。

雙方都不輕鬆。

12點鍾左右的太陽,即使是穿著單衣走在下麵,都會出一身汗、曬得張不開眼睛。

況且打仗可不是穿著單衣走路那麽簡單。

炙熱的陽光下,大西軍需要穿著厚重的盔甲和裏衣,拿著一樣曬得燙手的刀槍、弓矢,扛著雲梯、推著攻城車走一裏多地加入戰場;

頂著密集的火力快速奔跑小半裏地,然後爬上幾丈高的雲梯,在城牆上和同樣罩在甲胄裏的官軍拚死肉搏;

而更讓大西軍絕望的是。

城牆上的守軍則前麵這些流程都不用,隻需要在城牆上以逸待勞的等著精疲力盡的自己等人,主動送上門去就可以。

他們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例如城下一桶一桶的淡鹽水擺的密密麻麻,任由上城下城的官軍將士們飲用,補充體能的消耗;

例如飄香的肉湯和米飯早已經備好,還未上城的官軍預備隊們,甚至無聊的依靠在牆角下打著飽嗝;

例如一隊隊的新軍戰士、大戶人家護衛也被武裝起來,開始集結準備輸送到四麵城牆之下加入戰鬥......

這些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隻知道身後督戰隊的戰馬很烈、刀槍很晃眼睛,走得慢人就會當頭挨一刀。

不少抗拒午時作戰的將士,已經成了刀下鬼,頭顱在路邊擺了長長一溜;

他們隻知道身上厚重的甲胄、悶熱的高溫,快要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了,每邁出去一步都是毅力和體力的極限壓榨;

他們隻知道已經吞噬了幾萬人的成都城還遠遠沒有飽,也許下一個,被吞噬的就是自己了!

上城是死、不去是死,很多的將士內心充滿了絕望。

而在絕望之下,還有熊熊燃起的怒火!

隻是因為很多將士的家眷都在大營中,他們不敢反抗,不然死的就不隻是自己,而是全家、全族。

但也並不是每一個將士都有家眷,也有不少將士就是光棍一條。

所以這些將士,怒火燃的越來越旺、甚至已經從眼睛裏都能看的出來!

他們用仇恨的眼睛互相串聯著、打量著凶神惡煞的督戰隊,身後揮舞著腰刀、指揮著自己上陣送死的高級軍官。

整個大西軍,都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除了督戰隊和高級軍官的嗬斥聲,以及不願上陣被砍頭的士卒的慘叫聲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氣氛越來越緊繃、越來越壓抑,就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隻等一聲驚雷開幕,就會落下傾盆大雨。

這股氣氛彌漫了整個大西軍,不論是前線還是大營。

隻是越接近前線,這股氣氛越凝重。

身在前線的孫可望最有感觸。

他主攻的東城牆,是整個戰場最慘烈、傷亡最大的地段。

從辰時到午時,三個時辰未過,他的平東軍已經損耗了三分之二,完好的部隊隻剩下一萬多人,還有5000騎兵親軍。

午時還未到的時候,他也想過一到午時就和以前一樣鳴金收兵,休整一兩個時辰後,下午再來戰。

那時的他,手上還有半數以上的軍隊安然無損、未來可期。

但是還未到午時,義父的信使卻一波接一波的到來。

他們都隻帶來了一個命令:

繼續攻城。

在接到第一個信使的傳令後,孫可望甚至在想:是不是命令出錯了?還是傳令兵是假的?

誰能頂著午時的烈日作戰?

何況是最慘烈的攻城戰?

幾十斤的甲胄,不用敵人打,自己就會被身上幾十斤重的甲胄壓垮。

不被壓垮也會脫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