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鐵案
“不急。”縣尊淡淡一笑,說道:“找個地方慢慢說。”
縣尊徑直來到了剛剛打掃好的教室,縣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對劉師爺說道:“將賬冊拿來。”
周夢臣一愣,不知道是什麽賬冊。卻見劉師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出來,將一疊賬冊拿了出來。周夢臣看了一愣,因為這是賬冊周夢臣很眼熟,因為這就是養濟院的賬冊。準確的來說,養濟院之中關於水鍾生意的賬冊。
縣裏沒有給周夢臣撥一分錢,可以說,整個養濟院都是周夢臣的私財養起來的。
所以,周夢臣也沒有多在意,雖然分了兩本賬冊,但是都放在一起。
養濟院的賬冊很簡單,不過數百人的花名冊,與每人消耗糧食,與花費在修繕養濟院這個院子上的錢,林林總總大概花了一百多兩了。每一次都是周夢臣從水鍾生意的帳上撥出去的。
而水鍾生意的賬冊就是一本生意賬冊,也沒有什麽好看的。
周夢臣雖然也不覺得,這個賬冊有什麽東西,但是覺得不能任縣尊牽著鼻子走。
周夢臣說道:“縣尊,這是我周家的私帳,卻不知道為何在劉師爺這邊?”
縣尊隻是玩味的看著周夢臣,綠豆小眼,溜溜的轉,似乎有一股殘忍的笑意。
劉師爺已經很識趣的開口了,說道:“未必吧,養濟院可是朝廷的衙門。你是朝廷的官員,你做的事情,怎麽能說是周家的私財啊?”
周夢臣抗辯道:“可是縣尊讓我來養濟院的時候,養濟院根本是一片廢墟,縣尊也沒有拔給我一文錢,這都是我拿周家的家財支撐起來的,前後撥給養濟院一百多兩,帳上應該是有的。”
劉師爺說道:“周大人所言極是,但是這作坊?”
周夢臣一口咬定,說道:“這與養濟院沒有一點關係,不過是借了一塊地方,如果縣尊不滿意,那麽我可以將這作坊搬走便是了。”
劉師爺微微搖頭,說道:“周大人,你這就不對了,縣尊對你何等厚愛,在縣衙經費如此少的地步,還撥給你一百兩銀子,讓你辦差,你怎麽能說是你自己的私財,如此吃相可是太難看了一點。”
周夢臣瞠目結舌,不知所雲,立即反駁說道:“劉師爺,哪裏的話。縣尊什麽時候撥給我一百兩銀子了?”
劉師爺目光之中好像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指著周夢臣說道:“周大人,你太過分了。這事情你怎麽能不認的。縣上可以是賬的。”
劉師爺隨即將賬早已準備好的縣衙賬冊拿了出話,嘩嘩的翻到一頁,指給周夢臣,上麵有嘉靖二十三年秋七月,江夏縣陰陽訓士周夢臣取銀百兩,用以養濟院之事,還有周夢臣的簽字畫押。
白紙黑字,似乎真是鐵證如山。
如果不是周夢臣自己知道,他絕對沒有從縣衙裏麵拿出一分錢,他自己都信了。
他目光掃過縣衙中各人,包括黃主薄在內,卻發現所有人都回避自己的目光,雖然周夢臣不知道內情如何,卻也知道,縣尊已經將這些人給搞定了。
隻是周夢臣萬萬不能認的。
周夢臣說道:“我有沒有拿縣裏的錢,縣尊心知肚明,用這種手段,就能顛倒黑白嗎?”
縣尊淡淡說道:“對,黑的就是黑,白的就是白的,誰也顛倒不了。劉師爺,你好好查查養濟院的帳。”
“是。”劉師爺就帶著身邊的開始查帳了。
黃主薄出列說道:“縣尊,讓我與周陰陽說幾句話吧。”
縣尊說道:“好好勸導一下,本縣尊光明正大,從來秉持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一些小錯,也是寬宏大量的。”
黃主薄得了縣尊的允許,隨即拉著周夢臣的手出去了。
周夢臣雖然大怒,卻也知道,縣尊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他此刻做什麽都沒有用了。隻能跟著黃主薄出去。兩人來到外麵僻靜地方。周夢臣說道:“舅舅,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黃主薄聽了周夢臣的話,臉色通紅,滿是苦澀,說道:“飛熊,舅舅也是沒有辦法啊。縣尊突然襲擊,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我也是今天縣尊出門的時候,才大致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是此刻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黃主薄並沒有向他說明其中的內情。
黃主薄對於周夢臣還是不錯的,這一次黃主薄的確是後知後覺,但這種後知後覺,並不是縣尊的手段又多高明,而是縣尊分化其他胥吏,孤立了黃主薄,許諾弄倒了周夢臣,這些胥吏也能分上一杯羹。
這些人自然也有意瞞著黃主薄。
胥吏這東西,看見錢,如蠅逐臭,他們根本不在乎從哪裏分過來的利益。
周夢臣說道:“那賬冊是怎麽回事?我是絕對沒有拿縣衙裏麵一文錢的。”
黃主薄說道:“這賬冊是真的,也是假的。朝廷從來是有向養濟院撥款的,隻是早就被上麵給分了。至於你的簽字,縣衙之中的公文好手,就是聖旨未必不能模仿,更不要說你的字了。”
“這帳是不能翻的,如果翻了,一衙門都得不了好。縣衙之中所有人都不想要你翻案的,證明這個賬冊是假的,你固然清白了,縣衙裏麵自然一個也不清白。所以縣衙所有人都會支持縣尊的。我也是沒有辦法。”
周夢臣說道:“也包括舅舅你嗎?”
黃主薄麵紅耳赤,張口結舌,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來。
他很想說沒有自己。但是怎麽可能。
大明財政的一塌糊塗,每一個縣衙征收賦稅都是一兩套賬冊的,一套黃冊,就是應付上麵的,一套白冊,是真正辦差用的,所有明白人都知道黃冊早就不能用了。財政開支也是如此的。
一套明帳一套暗帳。
這已經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開的秘密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明帳從是國家承認的賬冊。、
這一件事情,明擺著縣尊要整周夢臣,從程序上卻說不出問題來,無非是用明初的辦法,來處置嘉靖朝的官員。但問題是大明一直秉承祖宗之法,從來沒有說祖宗之法不管用了。
如果說,周夢臣稍稍有一點地位,或者是有功名,有同年,有老師,有這樣一張關係網。縣尊也不敢這麽整周夢臣。
畢竟這也算是壞規矩的。
官場之上,也是有潛規則的。
畢竟按照這個套路來整,幾乎所有大明官員,大抵除卻海瑞等少數幾個清官之外,沒有一個是清白,大部分官員都是默契不提這事,而且即便上下官員在這方麵出了紕漏,也會幫忙收斂馬腳。
這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了。
隻是周夢臣的官太小了。小的,很多人根本不將周夢臣當成大明官場的一員。
“飛熊,我也是沒有辦法了。”黃主薄歎息一聲,說道:“你也是知道,我黃家世世代代在衙門當差,百姓看得風光,但是對於上官來說,還不如一個夜壺,正想整你,也是沒有辦法的。”
“我這一輩子,由吏為官,弄一個主薄,也是一輩子的巔峰了,但是即便穿上官衣,但是進士舉人出身的官員看來,依舊是吏啊。一輩子都脫不了。”
“有用的時候用,沒有用的時候,就扔得遠遠的。”
周夢臣深吸幾口氣,平息心情,說道:“我知道了。”
鐵案不是那種鐵證如山,不可辯駁的案件。那隻是鐵案的一種,另外一種就是明知道裏麵有貓膩,裏麵有問題,但是無論如何都翻不了案的案件,也就是周夢臣這個案子。對於縣尊來說,可真是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至於其他辦法,向上申訴什麽的。
周夢臣也不抱什麽希望了。縣尊已經將周夢臣與縣衙之中這麽多擺在天平的兩端,要麽周夢臣有罪,要麽縣衙這麽多人都有罪。
不僅僅縣衙的所有人都不會支持周夢臣翻案,甚至上級的知府巡撫也未必會為周夢臣翻案。無他,他們不願意讓江夏縣給廢掉,畢竟江夏縣雖然日子清閑,但是還是有不少政務的,如果對江夏縣進行大清洗的話。
誰來幹活?
很多事情,上升到一定程度,官員們考慮的就不是是非對錯了,而是怎麽做有利。至於怎麽的利益就是因人而異的。而周夢臣不覺得自己在上麵眼中有什麽利益可言。
黃主薄語重心長的說道:“飛熊,縣尊一心一意隻是要錢而已,你知道今日低一個頭,縣尊見了銀子,決計什麽話也不說,這一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否則這一件事情僅僅是一個開始,你怎麽辛苦保住的陰陽官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而且最後這些錢財進了官府,也萬萬沒有能出來的道理。”
“到時候什麽都沒有了,豈不是更吃虧?”
“飛熊,我知道你還年輕,但萬萬不能義氣用事。你不是一個人,多想想你娘,你爹。該低頭就要低頭,這就是大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