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三日轉眼就過去了。

周夢臣這幾日都在養濟院打掃。

確切的說,並不是周夢臣在打掃,而是周夢臣主持別人打掃。

此刻,趙九已經修整一座三開間。

“這三間,乃是養濟院的正堂管院當初住的,還算結實,已經按大人的意思,全部打通,多開窗戶,並刷出黑板。”趙九一邊說,一邊指給周夢臣看了。

這個房間,其實周夢臣努力想布置成後世教室的樣子。

他本質上也是一個教室。

周夢臣知道,今日馮立等人來,肯定有很多問題要問的。在什麽地方,談這些比較方便,自然是這樣的教室。雖然不管周夢臣怎麽努力布置,都給人一種,好像是四五十年代,戰火紛飛之中,用破廟改建的識字班,掃盲班的風格。

周夢臣閉上眼睛,似乎想象這裏,就是北京上海大都市中會場,而他就是這一場學術會議的主講,一時間充滿了,這是他的導師也不沒有的待遇。隻是睜開眼睛,看著一片破舊的木頭房子,雖然竭力打開窗戶,可見度也不能與後世的教室相比。

周夢臣心中一陣落寂。

果然有些地方,是永遠回不去了。

就在周夢臣惆悵的時候,忽然聽人來報,說道:“縣尊來了。”

周夢臣心中一動,暗道:“縣尊,怎麽來了?”

在忙碌的日子裏,周夢臣幾乎都忘記了自己還有縣尊這個上司。當然了,這也與江夏縣的特殊情況有關,在武昌城中,江夏縣能管的事情,簡直是少得可憐,更不要說,而今這位縣尊,更是一個隻愛錢,不愛管事的主。

這一兩個月,都不見他出來辦什麽事情,即便有一些事情,也是師爺出麵與下麵的人商議著辦,若非朝廷有規定,每一個縣令都要有若幹天的放告日,也就是縣令要坐堂,等下麵人來告狀。

也就是電視劇那種似乎縣令一天到晚都在斷案是不存在,放告日,一般是初一十五,當然了,縣令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來,臨時改動,但是每月都要有足夠的日子,這是朝廷的規定。

當然了,在偏遠的地方。或許就由這縣令怎麽做了。但是在武昌城中,吳縣令即便是做樣子,也要將樣子給做好。

周夢臣相信,如果有可能的話,縣尊連放告日都不願意上堂,隻能會忽然出門來看養濟院?

周夢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來者不善。

隻是來者善與不善,官場上下規矩不能廢。

周夢臣立即迎了出去。

等了片刻,才見縣尊帶著縣衙之中六房書辦,還有幾十個衙役,坐在一頂小轎來了。

周夢臣自然遠遠的行禮,說道:“屬下拜見縣尊。不知道縣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此刻周夢臣心中暗道:“一會兒馮世叔他們就會過來,這個局麵該如何收拾啊。”隨即周夢臣又想道:“想來馮世叔也是能體諒的,隻好對不住他了。”

周夢臣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不速之客。

小轎向前傾斜,縣尊邁著四方步,穿著一身官服,四平八穩的走了下來。沒有理會在哪裏保持行禮姿勢的周夢臣,而是抬頭看了看養濟院。

此刻的養濟院大門,雖然還是很破舊,但是卻幹淨多了。

畢竟有人居住,與沒有人居住,是兩個狀態。

這幾個月以來,養濟院內部大概居住了五六百人,雖然老人小孩子為多,但是老人與小孩子,重活不能幹,但是打掃衛生還是能做的。再加上人口多了起來,陸陸續續維修的房子,漸漸的養濟院也變得有人氣起來。

縣尊之前,沒有來過養濟院。但是也打聽過。

在他打聽的情況之中,養濟院根本就是一片廢墟。而今這個樣子,讓縣尊很是肉疼。

在他看來,周夢臣寧肯花錢給這些窮鬼,也不知道孝敬他,他花在養濟院裏麵的錢,分明是他的錢。

這是他的錢。

縣尊看向周夢臣目光之中,更是有寒光閃爍,不過他隨即收斂下來,皮裏陽秋的笑道:“好, 好,好。周賢侄果然是武昌府的青年才俊。不負本縣尊之望,這養濟院果然是大有起色。”

周夢臣偷眼看了站在一邊的黃主薄,卻見黃主薄麵色冷峻,就知道事情不妙。隻是縣尊如此說,他也不好不回話,說道:“屬下多謝縣尊誇獎。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走,讓周賢侄帶我看一看,養濟院。”縣尊讓周夢臣越過黃主薄,就跟在他身後。

官場之上,順序什麽的最為重要的。什麽人在什麽位置,是不可逾越,也不能弄錯的。如果按平日裏的排序,周夢臣資格也就在最後麵墜一個尾巴而已,此刻提到縣尊之後,看似是縣尊的恩寵,但是周夢臣卻感到一陣陣惡寒。

周夢臣很清楚,他與縣尊之間的關係。

無故之恩,是禍非福。

隻是周夢臣自問所作所為,堂堂正正的。似乎也沒有什麽可指責的,他一直在想,縣尊會從哪裏出手發難。

周夢臣畢竟還坐不到,心有驚雷麵如平湖。他心中所思所想,即便竭力收斂,依舊流漏出一絲半星,被縣尊看在眼裏。

縣尊笑得越發和藹了,就好像咬住獵物的狐狸。

縣尊選擇今日過來,卻是有準備的。

他本來已經讓劉師爺準備好了不少手段,要將周夢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不過,他也不敢輕易發動。

他必須等一個時機。

因為他的情報之中,周夢臣與豐城侯世子的交情是假的,與馮立之間的交情是真的。

縣尊並不怕馮立。

俗話說,人走茶涼。

是的,馮立的叔叔而今不在武昌提學,而今已經到了中樞,如果單單論權力來說,比之前更大,也算是步步高升了。隻是在外麵的權力再大又怎麽樣?手是伸不過來的。

但馮立到底是一個麻煩。

馮立這種人的關係網很廣,交遊廣泛,但是縣尊也明白,這種關係網雖然廣,但是真要做事的話,也不是一句話,就能讓別人辦事的,是要付出代價的。

縣尊如果動馮立的話,受到的反噬是縣尊承受不起的。

但是縣尊如果動周夢臣的話,馮立又會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來救周夢臣?這是縣尊想不到的事情。

這也是縣尊猶豫的原因。

不過,縣尊打聽到了一個消息,讓縣尊放下心來。

這個消息不是別的,就是暗中跟蹤周夢臣的人向縣尊回話,說是,周夢臣去拜訪馮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馮立打發出來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親厚與否,可以從這兩人之間來往親密與否來判斷。

縣尊打聽過馮立與周夢臣之間的來往並不密集,也不過數次而已。也能從來往的時間來判斷,比如這一次周夢臣去見馮立,幾乎是剛剛進去,就被打發出來了,須知,古人待客是有一定之規的,斷然沒有客人剛剛到了,茶水還沒有涼,就被趕出去的。

如果有,那隻能說明雙方的交情很是寡淡。

當然了,也可能是雙方關係非常親密,親密到了,不拘束於俗禮的地步。

這種可能性,縣尊也是想過的。

但是他隨即就否定了,因為他再怎麽想,也覺得不可能。

原因很簡單,在他的情報之中,周夢臣與馮立第一次接觸,也就是在縣衙之中那一次,這才短短一兩個月,兩人關係豈能親密到這種地步,怎麽想都不可能的。

縣尊一直持重不動手的原因,就是因為馮立,而今知道了,周夢臣與馮立之間,很有可能不過是泛泛之交,自然要動手了。

縣尊覺得自己的勝券在握,越發放鬆,讓周夢臣當他的導遊,似乎是來遊園子了。

說起來,養濟院之中,倒也有幾分可觀之處,整個院子裏麵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而今的工作區,也就是被用來生產水鍾的地方,在程廣德的主持之下,養濟院這裏順利渡過了水鍾的爆發期。而今不用趕著那麽急了。今日周夢臣也有客來。也都停一日,打掃幹幹淨淨的,再加上數台木工車床,也別有趣味,別的地方是看不到了,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經修整好的能住房子,這一部分其中一些是老人孩子的住所,以及工匠休息的地方,另外就是新打掃出來的教室,還有周夢臣與程廣德的房間,也算是兩個人的辦公室。

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經完全成為廢墟的地方。沒有修繕價值了。但是這片廢墟之中草木旺盛,還有人來人往踩出的小路,頗有幾分曲徑通幽的感覺。

縣尊在院子裏麵轉了一圈,似乎心滿意足,說道:“好,我就知道,周賢侄是好樣的。不枉我的一番看重。不過,這院子也逛,情況也看,咱們說正事吧。”

周夢臣心中一動,暗道:“正事?什麽正事?”隨即想道:“這是縣尊的刁難來了?”隨即打起精神,行禮說道:“卻不知道縣尊,是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