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縉紳

華燈初上、鹹陽城內、鄭家大宅,高朋滿座,富商巨賈、官紳豪強,濟濟一堂。

隻是,這些縉紳的臉上此刻神色凝重,有些人更是臉色鐵青,難綻歡顏。

首位的鄭子羽臉色鐵青,首先開了口,他聲音尖細,夾雜著一絲顫抖。

“王泰這樣搞下去,連城裏的人都跑去開荒種地了,誰給咱們種地,咱們還怎麽賺錢?”

“張記糧店”的掌櫃張國威臉色蒼白,雙目無光。

上有孫傳庭丈量田畝、清屯追餉,從四川購買糧食,以平物價,有王泰墾荒施粥、屯田賑民,這樣下去,他們這些奸商還靠什麽賺錢?糧店幹脆關門得了!

堂堂的一縣父母官,卻和民間囤積居奇的奸商攪合在一起,稱兄道弟,受苦的,隻能是底層的窮苦百姓了。

但本朝體製,偏偏待士人太寬,與庶民太嚴,士人以權謀私,商賈與士人勾結,賦稅嫁接於庶民,百姓豈有不反之理。

“怡情苑”的主人朱富,表情慵懶,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胖臉上一片蒼白。

“王泰這家夥,他用老子的銀子,去填那些窮鬼的肚子。總有一天,老子要讓他狗日的吐回來!”

平日裏彬彬有禮、雍容高貴的朱富,此刻原形畢露,連老子、狗日的話語也是脫口而出,可見其素質之低,也見其心中對王泰的怨恨。

曹掌櫃曹樸也是目光凶狠,表情憤然。

“朱兄,你那一萬兩銀子,和大家夥的生意比起來,那可是九牛一毛。從河南、山西回來的商家說,那裏的糧食,已經是一石五兩銀子。你們說說,陝西是多少銀子?”

王泰吞了他幾百金不說,也讓他和西安城的高官結怨,這些先放過一邊,現在孫傳庭和王泰要平抑糧價,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嗎?

若是沒有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他還從哪裏掙錢?

張國威“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速度之快,高血壓差點要犯。

“還能是多少,陝西糧價,僅僅一兩銀子而已! 咱們千辛萬苦運來的糧食,不過是替窮鬼們跑了路,那還有銀子可賺! 你們說,可不可笑?”

“好好的糧食,賣不起價錢! 孫傳庭這老滑頭,他可是要了咱們的命了!”

堂中一眾奸商紛紛訴苦,其中幾個囤積居奇、家大業大的糧商尤其活躍,頻頻訴苦,好像受了多大的冤屈一樣。

“鄭大人,難道不能想想法子,應付一下這困局嗎?”

曹樸的一句話,讓大堂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眾豪強官紳們都是抬起頭來,盯著鄭子羽。

“孫傳庭剿滅流寇有功,聖恩浩**,即便有“藍田兵變”的過失,言官們屢屢彈劾,卻是巍然不動,簡在帝心。這個時候想動他,恐怕時機未到。”

鄭子羽的話,讓堂中哀歎聲一片。眾奸商人人臉色難看,頻頻搖頭。

要想解決眼前的困局,除非把孫傳庭弄走,否則,以孫傳庭清理貪腐的雷霆手段,他們這些人,還怎麽渾水摸魚?

“對付不了孫傳庭,難道還對付不了王泰嗎?”

朱富的話,打破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就是就是! 要是沒有王泰這狗賊,鹹陽縣的糧食生意,怎麽會如此蕭條?”

曹樸立刻又跳了出來。看來上一次土匪擄掠“怡情苑”,他損失了幾百兩黃金,的確讓他難以釋懷了。

“王泰這陰人,這幾次澆水灌田,一百頃地,增加到了十兩銀子,而且是一次付清,否則不給用水。你說,有這樣做事的嗎?”

“劉掌櫃說的是!兩三個月前,一百頃不過一兩銀子,現在翻了十番,官府的稅賦也不過十來兩銀子,這狗賊,實在是太狠了!”

眾人議論紛紛,完全是一副被割了肉的表情。他們也不想想,沒有王泰的水,每頃地至少損失五六十兩銀子。

鄭子羽也是暗自冷笑,相比他們付出的水費幾百兩,收入的最少也是幾千兩銀子。這些人,真是貪心不足。

可惜王泰要的太少,要是他要個三四十兩,甚至五十兩,這些人也不得不忍痛割銀。隻可惜王泰心軟,沒有了這些人發作的機會。

“鄭兄,對付王泰,這事還得你拿個主意。”

朱富打斷了眾人的議論紛紛,正色說道。

“鄭大人,居安思危,這王泰可是衝著咱們這些官紳而來,不得不防。”

曹樸也是立刻發聲,附和朱富。

“我得好好想一想。”

鄭子羽點點頭,低頭沉思了起來。

正如朱富和曹樸所說,孫傳庭穩坐釣魚台,王泰釜底抽薪,越搞越大,已經嚴重影響了眾人聚財斂財,再這樣下去,鹹陽縣那裏還有他們立足之地?

“鄭大人,要不給你聯絡一下關中的士人,聯名上奏,彈劾王泰私自招募鄉兵,有違祖製,墾荒所得,私自截留,為非作歹,襲擾鄉裏,讓朝廷來辦他。”

片刻,朱富說話,打破了屋中的寂靜。

“朱兄,此事恐怕難辦。”

鄭子羽微微搖了搖頭,點上現出一絲難色。

“眼下流寇四處擄掠,朝局不安,這個時候,誰要是讓地方上不靖,朝廷追查下來,可能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看著眾人,沉聲道:“各位有所不知,謝巡按正在陝西巡查,此人倔強倨傲,和孫傳庭是臭味相投,聽說他對王泰欣賞有加。你們說,朝廷是相信咱們,還是這位巡按大人?”

鄭子羽說完,堂中登時一片嘩然。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幹脆買賣都別做了,各人隱退江湖,都讓王泰去做算了!”

有人憤憤然說了出來,引起旁人的附和。

“就是就是,馬上就是夏收,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王泰的糧店開張,以平價收購糧食,咱們怎麽壓價? 王泰的糧食這麽多,咱們又怎麽賣出高價? 要是賣高價,孫傳庭會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眾人的憤憤然,鄭子羽看在眼中,他微微冷笑幾聲,眼光掃過了曹樸、張國威一行人。

“辦法有的是,就看各位敢不敢賭一把了?”

鄭子羽的話,讓眾人都是一愣。

“鄭大人,話雖這麽說,但朝廷那幾位,拿著咱們的銀子,總要讓他們鬧騰鬧騰。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咱們以後還怎麽賺錢?”

朱富冷冷哼了一聲,顯然並不想鋌而走險。

那些個官員,每年從陝西會館拿的錢,可都是他們這些士商所出。事到臨頭起不了作用,要他們做甚?

“就是,陝西會館每年幾十萬兩銀子的孝敬,他們總不能隻拿銀子不做事吧?”

曹樸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跟著朱富說道。

“各位,聽我一言!”

鄭子羽提高了聲音,才讓眾人的嘈雜聲平息了下來。這些人左右說不通,膽小怕事還想燒殺搶掠,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道理?

“王泰民屯墾荒,所涉及的兩個縣,鄠縣和長安縣。鄠縣知縣張宗孟支持王泰民屯,還有耕牛犁具相送。長安縣是西安府治中,孫傳庭什麽態度,我不說大家也知道。”

鄭子羽搖搖頭,冷笑道:“至於本縣的知縣張大人,他在這件事上可是熱心的很,上下奔走,再加上他公子和王泰的關係。你們說,縱使奏章到了皇帝那裏,皇帝是聽咱們,還是聽孫傳庭、張名世的?”

大堂中又安定靜了下來。孫傳庭簡在帝心,這個時候誰要是不長眼,硬往槍口上撞,恐怕得不了什麽好處。

“不是說楊嗣昌和孫傳庭勢成水火嗎?何不鼓搗一下? 鄭大人,你家大業大,我們可賠不起。糧食堆在倉裏,那可是要發黴的!”

一個糧商不服氣,馬上提了出來。

“劉放,你以為朝廷大員比你還蠢嗎?”

鄭子羽再也按捺不住,終於發作了出來。

“楊嗣昌再蠢,也是皇帝寵臣,是你的虛言妄語重要,還是數萬流民的安生重要? 事情鬧大了,朝廷派人下來,一查便知!”

看到鄭子羽動怒,朱富趕緊站了起來,擺了擺手。

“今日就議到這裏,天是不早了,大家也都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他叫住了其中幾人,語氣溫和。

“曹兄、張兄、徐兄,你們幾個留步,我有些事情要麻煩幾位。”

堂中眾人一個個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離開,堂中隻剩下了朱富幾人。

“鄭大人,和這些庸碌之輩何必動氣?喝口茶,消消氣,咱們從長計議。”

朱富看著臉色鐵青的鄭子羽,沉聲道:“咱們還得想個法子,治治王泰,然後看能不能禍水東引。”

“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鄭大人,你就消消氣吧。”

朱富使了個眼色,曹樸也是跟著勸道。

眾人寬慰,鄭子羽臉色緩和了些,擺擺手,一旁的下人也都退下。

“鄭大人,眼前之事,還是要從王泰身上下手。要是任由他胡來,咱們的生意,可真就難做了!”

朱富舊事重提,顯然對王泰恨到了骨子裏。丟失一萬兩銀子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但被王泰拿去死不認賬,讓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朱兄,這件事要仔細盤算一下。孫傳庭炙手可熱,彈劾他的奏章那麽多,卻都被聖上一一壓下,其事不可為也。要想從王泰身上下手,不能用強,要徐徐圖之。”

鄭子羽的話,讓曹樸和張國威幾人,都是搖了搖頭。

“鄭大人,時間不等人。馬上就是夏收,糧食一熟,王泰還在那裏胡搞,糧食生意到底是做還不做?”

張國威說完,曹樸也接著說了起來。

“咱們陝西商賈可比不得山西同行,像範永鬥、王登庫這些人,人家有鐵器,有糧食,又能從關外搞來人參鹿茸這些貴重藥材,一年下來,能掙上百萬兩銀子! 咱們陝西商家,就是糧食生意,要是讓王泰再一摻合,真就隻有關門了!”

幾人對王泰的不滿看在眼裏,鄭子羽微微點了點頭。

“各位,要想一勞永逸,還是要從王泰身上下手。”

幾人都是精神一振,曹樸看了看周圍,低聲道:“鄭大人,你的意思是……”

朱富有些詫異。誰都知道,王泰兵強馬壯,數百鄉兵,不知道鄭子羽又怎麽能奈何得了王泰?

“各位,明的不行,咱們就來暗的。”

鄭子羽的眼神猙獰,聲音低沉,他在朱富幾人耳邊低聲細語,朱富幾人都是連連點頭。

“鄭大人,此計甚好! 不過,事關重大,還是要小心為之!”

“鄭大人,此事一定要謹慎,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否則後患無窮!”

幾人都是興奮,心頭也是忐忑不安。

“幾位放心就是,一定不會出差錯!”

鄭子羽躊躇滿誌,倒是信心滿滿。

“兄,那就拜托了! 事成之後,我等必有重謝!”

“各位回去,就靜候佳音吧!”

曹樸幾人殷殷叮囑,這才離去。鄭雄從後堂出來,一臉興奮。

“爹,怎麽對付王泰,你有法子嗎?”

鄭子羽點點頭,輕聲問道:“雄兒,你手下有可靠的靈醒人嗎?”

楚雄一愣,點點頭道:“鄭四膽大心細,守口如瓶,可以重用。”

“你要記住,一定要謹慎,不能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