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秦軍

朝霞之中,遠遠望去,千年古都西安城猶如一座巨型的城堡,拔地而起,雄壯異常。

明太祖朱元璋奪取天下,以“天下山川,唯秦中號為險固”,擴建西安城至近三十裏,城牆高大厚實,城門也是三重,難以逾越。

冷兵器時代,城門是唯一的出入通道,這裏也是守城者苦心經營的防禦重點。即便西安城東南西北四座城門,都有正樓、箭樓、閘樓三重城門,但孫傳庭為了確保固若金湯,又修築西安四關城牆。

“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餘。連雲列戰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守,豈複憂西都……”

王泰在安定門外下馬,城門外一片熱鬧景象,無數的民夫、工匠正在官軍的監督下,熱火朝天地修築著城牆。

王泰微微皺眉。再堅固的堡壘,也是從內部而破。曆史上孫傳庭倉皇出軍,戰死潼關,西安城五千川兵缺衣少糧,守城將官開城投誠,西安城不攻自破。

“公子,你在說些什麽?”

王二疑惑道:“這好像是杜甫的詩,公子你記性真不錯!”

王泰笑了笑,搖了搖頭。是誰說明末隻有百分之五的識字率,連王二這樣的下人都識字知書,肯定不止這些。

進了西安城,看到眼前的一幕,王泰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印象中那些幹淨整潔、古色古香的城市街道和建築,衣著光鮮的百姓,俊男美女的華麗,似乎和眼前的一切沾不上邊。

坑窪不平、肮髒破舊的街道;灶燼爐灰,瓷碎瓦屑堆在路邊,有如小山;破敗不堪的房屋,陣陣傳來的惡臭,偏街小巷不時可見的糞便“錦上添花”……

蕭條的街市,充滿了衣衫破爛、目光呆滯、麵黃肌瘦的百姓;來來往往,蓬頭垢麵,有如乞丐的流民到處都是。

王泰一陣恍惚,這難道是洪七公要開丐幫大會?

這便是西安城,名動天下,錦繡未央,萬國來朝的長安城?

“想不到這天下名都,萬國來朝之地,竟然成了這個樣子!”

王泰心裏酸楚。堂堂帝王之都,十餘朝龍興之地,竟然是如此景象,怎不讓人心酸。

一群兒童乞丐過來要錢,被王二毫不留情地趕開。街旁的幾個漢子想要上來挑釁,看王泰主仆人高馬大,又有坐騎,這才悻悻退開。

“兩位兄弟,要不要過去耍幾把。老徐家的賭坊,安全的很!”

“兩位兄弟,還是去我們馬家,公平公正,童叟無欺,兩位這邊請,拐個彎就是!”

幾個油嘴滑舌的漢子上來,一頓糖衣炮彈,王泰隻顧前行,王二瞪大了眼睛。

“我們要去巡撫衙門,不好那玩意,各忙各的去!”

看到沒有效果,漢子們各自搖頭離開。

“搶東西啦!”

忽然,街上亂了起來,王泰和王二都是一驚,不由得轉頭向後看去。

街道當中,兩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漢子舍命向前奔跑,其中一人手裏拿著一個包袱,二人後麵十幾米遠,一個徐娘半老的錦衣貴婦捶胸頓足,大聲叫喊,旁邊年少的侍女不知所措。

街上的人都是睜大了眼睛,議論紛紛,卻隻是旁觀,無人上前。

光天化日之下搶劫,這還得了!

王泰剛要上馬追趕,卻被王二一把拉住。

“公子,別急! 你看後麵!”

王泰抬頭看去,隻見幾名頭戴圓盔、身穿鐵甲的軍士順著大街縱馬追來,馬上的騎士紛紛張弓搭箭,蓄勢待發。

“嗖!嗖!”

幾支羽箭呼嘯而來,拿著包袱的漢子避過幾支羽箭,卻還是不能幸免,左肩中箭,“噗通”摔倒。另外一名漢子則是後背連中兩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拿著包袱的漢子爬了起來,再也顧不得地上的包袱和奄奄一息的同夥,奮力向大街旁的小巷裏逃去。

幾名騎士從王泰身邊打馬呼嘯而過,其中一騎一馬當先,縱馬從地上中箭漢子的身上踩過,漢子身上發出“哢嚓”的骨頭斷裂之聲,也不知道騎士是不是故意放馬踐踏。

又是兩支羽箭一前一後馳飛而至,漢子躲開了一支,卻被另外一支羽箭射在腿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當先的騎士很快追上了受傷的漢子,手中的長刀揮起砍下,陽光下寒光閃閃,利刃正中受傷的漢子後頸。

鮮血淋漓,漢子慘叫一聲,摔倒在雜物堆中,脖子上的鮮血泉水一般流了出來。

一名軍士長槍一挑,把地上的包袱挑在了槍尖上,收回長槍,把包袱拿在了手中。另外幾個騎士則是馬匹團團圍住了倒地的漢子,似乎在觀察他的生死。

王泰看的清楚,兩個搶劫的漢子,一個躺在街中,後背兩箭,再加上馬匹踩過,怕是死的不能再死。

另外一個受傷的漢子趴在地上,衣衫襤褸的他在巷口的垃圾堆裏掙紮蠕動向前,背上脖子上的鮮血不斷流出,漆黑的手指青筋暴起,讓人心酸。幾個騎士在馬上看著他,眼神裏的冰冷讓人心寒。

王泰不由自主向前走去。原來對搶劫的義憤填膺,已經變成了對搶劫者生命的擔憂。

隻是搶個包袱,怎麽會一上來就痛下殺手,如此血腥,如此暴虐?

他倒要看看,這些軍士,會如何對付這垂死的“搶劫犯”。

王二趕緊牽著馬,緊緊跟上。

侍女扶著被搶包袱的貴婦過去,二人來到馬前,侍女上前,細聲細語。

“幾位兄弟,這位是白夫人,是白總兵的家眷,多謝幾位兄弟相助。這是我家夫人的一點心意,還請幾位兄弟不要推辭。”

侍女遞了一塊碎銀過去,領頭的軍士接過銀子,擺了擺手,另外一名騎士把包袱遞給了侍女。

侍女和貴婦離開,經過地上爬行蠕動的“搶劫犯”時,貴婦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眼中的憎惡顯而易見。

“窮要飯的,西安城內也敢搶劫,真是不想活了!”

受傷的漢子掙紮向前爬去,半天才爬出了不到半米,地上爬行的血跡觸目驚心,周圍的圍觀者毫無憐憫之心,指著漢子冷嘲熱諷,卻無一人上前說半句好話。

“你也別受罪了,老子這就送你上路!”

一名軍士不耐煩,拿起長槍,就要結果漢子的性命。

“住手!”

王泰怒火攻心,大聲呐喊了起來。

這些軍士如此草菅人命,毫無對生命的尊重,讓他不由得心頭一酸。

難道這就是所說的末世亂象?

“是你說的讓我住手?”

似曾相識的言語,對方騎士們同樣是趾高氣揚,一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冷漠。

就連那貴婦也是停了下來,不解地看著王泰。

“是我說的。朝廷自有律法,你們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力隨便處置犯人。更何況,他們並沒有十惡不赦,要處以極刑。你們這樣做,不是在濫用刑罰,草菅人命嗎?”

王泰大聲說道,義正言辭,讓馬上的幾名騎士都是一愣。

“你是誰,憑什麽在這裏大呼小叫?”

領頭的騎士麵色冷酷,好像誰欠了他錢似的,一雙三角眼寒光一閃。

“我隻是個路過的外鄉人,看不慣你們胡作非為而已。你還是趕緊送傷者去醫……看郎中,否則,就來不及了!”

王泰義憤填膺的話語,讓幾名騎士互相對看了一眼,紛紛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個路過的外鄉漢,就憑你也敢在這裏教訓老子,當真是活膩了!”

領頭的騎士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泰,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傷者,微微點了點頭。

“好,老子就讓你看看,什麽是胡作非為!”

王泰還沒有反應過來,騎士忽然縱馬上前,提槍直刺,紮入了地上漢子的後心。

騎士連刺幾槍,直到地上的漢子完全不再動彈,這才停了下來,調轉馬頭,對著王泰。

“外鄉人,老子就這樣胡作非為,你又能拿老子怎樣?”

“你……”

王泰目瞪口呆,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怎麽,你不服? 來,跟老子比劃比劃,看老子敢不敢砍了你的狗頭?”

騎士三角眼中凶光乍現,他冷眼看著王泰,滿臉的冰冷。

“不服就上來,老子教你做人!”

“不服就練練!”

其他幾個騎士持槍執刀,一起看著王泰起哄,看樣子,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殺手,解決了王泰。

“老子會怕你們幾個禽獸!”

王泰氣極反笑,惡從膽邊生,伸手就去摸腰間的短刀。

“各位,我家公子和孫枝秀孫副將是磕頭的兄弟,你們就不要置氣了,趕緊離開吧!”

王二緊緊抱住了怒火中燒的王泰,大聲向幾個騎士喊道。

“孫枝秀?”

幾個騎士對看了幾眼,領頭的騎士看了看臉色鐵青的王泰,向其餘幾個騎士點了點頭,打馬離開。

“公子,和這些人較勁犯不著! 你別忘了咱們來西安城的目的!”

王泰甩開了王二,抬頭歎息了一聲,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

“驕兵悍將,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孫傳庭的秦兵,也不過如此!”

王泰搖搖頭,心中有幾分失落。原以為秦軍戰無不勝,為天下強軍,如今看來,言過其實。

他看了看兩個漢子血淋淋的屍體,攔住了拉著大車過來的車夫。

“兄弟,把這兩個漢子埋了,拜托了。”

看車拉夫一臉的嫌棄,旁邊的王二趕緊取出一塊銀子,遞了過去。

“兩位公子放心,小人一定辦好此事!”

車夫滿臉笑容,猶如午後綻放的**。

“辦不好此事,拿你是問!”

王泰眼神裏的猙獰,讓車夫心驚膽戰,連連點頭稱是,駕車離開。

圍觀的百姓指著王泰主仆二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貴婦一臉的不快,嘴裏嘟囔著,在侍女的陪同下快速離開。

“王二,西安城裏,這樣的事情多嗎?”

看到拉著屍體的大車出了城門,王泰這才轉過頭來,低聲問道。

王二剛要回答,王泰已經邁開步子,向前而去。

圍觀的百姓中,直到眼前發生的一切結束,直到騎士們和王泰相繼離開,幾個乞丐這才轉身,尾隨裝載屍體的大車,向著城外方向而去。

“大哥,三哥,二哥死的太慘了!”

“大哥,三哥,咱們得給二哥報仇啊!”

叫大哥的身材高大,四方臉,濃眉大眼,看起來威風凜凜,很有幾分氣勢。他聽了兄弟們的話,卻是搖了搖頭。

“在這些官軍眼中,咱們兄弟就跟豬狗一樣,想殺就殺,人家有刀有槍,咱們又能咋樣?”

大哥看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三哥,低聲問道:“三弟,你怎麽看?”

三哥同樣龍精虎猛,臉上棱角分明,比起大哥,少了幾分豪爽,多了幾分秀氣。

“大哥,仇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不是現在。這麽多兄弟,光天化日之下殺了這幾個狗賊,官府大肆追捕,咱們兄弟怎麽在西安城容身?”

眾人低頭不語。相比較二哥的死亡,兄弟們的生存才是大事。

“先去埋了二哥再說。歸根結底,咱們兄弟,還得找到容身之處才是。”

三哥和大哥對望了一眼,都是微微搖頭,暗自歎息。

這人吃人的世道,自己這些苦命人,這苦日子不知何時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