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鋒

渭水南岸,王家莊以北,清晨時刻,朝陽初升,田間地頭,流民們已經幹的熱火朝天。

這年頭,想吃飽肚子,不下力氣,恐怕別無他法,何況這王家莊的主人管飽,從不苛待流民。

王泰在田間地頭打馬徐行,所到之處,流民都是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向他打招呼。

也有人暗暗搖頭。這王公子心眼好,但這麽大張旗鼓,是不是會有收獲? 如果隻是一時興起、三分鍾熱度,他們這些人,豈不是又要顛沛流離,忍饑挨餓?

“楊先生!”

看到田間井架裏正在指揮流民打井的中年儒生,王泰不由得一愣,隨即下了馬來。

王二和楊震等家丁,趕緊緊緊跟上。

楊先生滿臉的汗水,他轉過頭來,看到是王泰,哈哈一笑。

“王公子,怎麽,你也來了!”

看王泰有些疑惑,王二趕緊在一旁解釋了起來。

“公子,楊先生會看風水,會鑿井,所以……”

王泰恍然大悟,感情這楊先生,藝多不壓身,有些能耐。

楊先生卻沒空搭理王泰,他指揮著流民和井匠們,繼續開始鑿井。

“預備,放!”

井匠大聲呐喊,井架上的流民們一起離開腳下的碓板末端,碓和鐵銼下墜,一起一落,連續不斷,井裏巨大的撞擊聲不斷傳來,有碎石從井裏不斷飛出,可見,井裏的鐵銼正在砸擊岩石。

銼井過程中,一個井匠站在井前,不斷轉動碓頭上掛著的鐵銼,鐵銼在井下也隨之轉向,以便銼出圓孔。

號子聲中,流民們幹的熱火朝天,王泰也是目眩神迷,目不轉睛。

勞動人民的指揮,自然是不可小覷。光是這深井鑽鑿技術,就不知領先世界多少年。

可惜了……

“公子,井裏能出水就行了,真的要打那麽深嗎?”

王泰看到的是無盡的希望,王二看到的卻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定要深,最少也在六七丈以上,一點也馬虎不得!”

王泰上了馬,打馬向前。

“走,去河邊看看!”

河麵早已經解凍,即便如此,河水也是冰冷刺骨。許多蓬頭垢麵的流民站在齊膝深的水裏,和泥水匠們一起,正在築壩。

粗大的石條被流民們喊著號子抬入**的河**,泥沙一擔擔被抬了進去,巨大的木樁隨著號子聲上升下落,夯實著地麵。

王泰心頭一酸,這世道,真的是夠狠。

遠處的爭吵聲傳來,跟著拳腳相向,流民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活計,一起向事發地看去。

“王二,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王泰皺了皺眉頭,王二打馬離開。

“唐充,看你狗日的還敢不敢碰老子的女人!”

顧一峰從唐充的身上起來,得意洋洋,地上的唐充滿臉鮮血,鼻青臉腫,躺在地上不斷呻吟,看來被打得不輕。

劉芳趕緊上前,想要扶起唐充,卻被顧一峰伸手拽住。

“劉芳,你可答應了老子,你敢不認賬,老子弄死你們兩個!”

劉芳被顧一峰拖拽,不敢反抗,她看著地上的唐充,滿眼淚花。

眾流民敢怒不敢言,顧一峰身強力壯,身旁還有幾個爪牙,誰敢得罪?

馬蹄聲響起,顧一峰抬起頭來,官道上一名壯漢橫槍立馬,擋住了他的去路。

“好狗不擋道,趕緊給老子閃……”

顧一峰臉色冰冷,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王二已經狠狠一槍,抽打在了顧一峰的肩膀上。

“哢嚓”一聲,顧一峰抱著肩膀倒地,淒聲嚎叫了起來,旁邊幾個爪牙紛紛僵立當場。

“你們幾個,以後不要讓我在鹹陽縣看見你們。否則的話,見一次打一次,你們聽清楚了嗎?”

王二凶神惡煞,顧盼自雄,顧一峰和爪牙們落荒而逃,流民們歡呼雷動。

王泰目瞪口呆,這王二不問事情緣由,完全是我的地盤我做主,豪橫的讓他幾乎認不出來。

唐充在劉芳的攙扶下上來,連連磕頭道謝。

“小人(小女子)多謝公子出手搭救!”

“顧一峰那個惡人已經趕跑了,你們不用謝我家公子。好好做事,好好過日子就是!”

唐充和劉芳一起再謝,王泰恍然大悟。

看來王二處置的,的確是個惡人,自己倒是冤枉了他。

不過,這小子現在氣場強大,自信心爆棚,做事幹淨利落,將來也許能好好的幫自己一把。

鹹陽縣衙大堂門口,堂外值守的周全和高虎,都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堂中傳來的爭吵。

“張大人,鄉兵的事情,不都是下官一直操辦嗎?什麽時候,大人也管上了鄉兵的事情?”

縣衙大堂,張問行和鄭子羽四目相對,雖沒有動拳動腳,但堂中的火藥味十足,似乎一觸即發。

雖然縣衙關於委任王泰為鄉兵練總的公文已經下達,但作為原來經辦鄉兵的官員,鄭子羽的麵子上,怎麽也過不去。如果不去吵鬧一番,他還如何在合縣官吏麵前立足,以後還有誰買他的麵子。

“鄭大人,你要搞清楚,本縣是一縣的父母官,一個小小的鄉兵練總,本官還決定得了,不需要你來說三道四!”

麵對鄭子羽的詰問,張名世也是麵色陰冷,針鋒相對。

堂堂一縣知縣,被下官如此公然挑釁,威嚴何在?

“縣中賊人猖獗,公然劫掠百姓,殺人劫財,巡撫衙門讓本官徹查此案,並提供整頓之法。本官提議重建鄉兵,巡撫衙門也是批文促行。難道說,巡撫衙門的公文,你也想抗拒嗎?”

張名世拿出巡撫衙門的公文,扔在了桌上。

“鄭大人,這是巡撫衙門的公文,你盡可仔細斟酌。有什麽怨言,請你直接向撫台大人闡明!”

“張大人,你不要拿撫台大人壓我!”

鄭子羽揮了揮衣袖,斷然道:

“張大人如此獨斷專行,難道不怕上麵責罰下來?交給王泰這等紈絝子弟,一旦此事辦砸,張大人你擔得起這重責嗎?”

“本官自有分寸,不需要鄭大人來教我怎麽做事!”

張名世寸步不讓,針鋒相對。

“鄭大人,區區鄉兵練總,難道還會驚動撫台大人、總督大人? 又有誰會在乎? 鄭大人還是省省吧!”

以官壓人,不就憑著和三邊總督洪承疇能扯上點關係! 洪承疇整天忙著剿匪,恐怕沒有時間去管這些芝麻小事。

張名世看著咄咄逼人、眼神猙獰的鄭子羽,憎惡之情溢於言表。

鄉兵讓這位主薄大人搞的名存實亡,僅有的百十個鄉兵也成了鄭府的私家兵,欺男霸女,胡作非為可以,遇賊一觸即潰、或者未戰先潰。鄉兵成了“擾民”的兵痞,再不整治,恐怕要無法無天了。

更不用說,這位主薄對自己是敵意滿滿,處處掣肘不說,陰招不斷,王泰和他兒子之間的過節,若不是鄭氏父子刻意為之,打死他都不信。

二人冷目相對,堂中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過了良久,鄭子羽才開了口。

“張大人,坊間傳的沸沸揚揚,說是王泰帶領家丁,**平了南山悍匪“半鬥麥”的山寨,卷走了山上所有的金銀珠寶。那些金銀財寶,可是“怡情苑”朱富朱掌櫃,還有曹樸曹掌櫃的被掠之財。難道說,大人不打算治王泰的罪嗎?”

“鄭大人,你也說了,這不過是坊間流言,又豈能當真! 鄠縣那邊,也沒有“半鬥麥”的半點消息,鄭大人又是從何得知?”

張名世微微一笑,眼中的戲謔不言而喻。

“再說了,王泰剿滅了“半鬥麥”,本官應該按律犒賞才是,又怎能施以刑罰,這不是寒了天下百姓之心,以後還有誰會忠心殺賊,還有誰敢為官府做事? 至於說王泰卷了朱富和曹樸的錢財,證據在那裏? 又有何人作證?”

鄭子羽臉色難看,一時語塞。原以為這張名世年老昏聵,卻不知此人表麵和和氣氣,其中另有乾坤。

惱羞成怒之下,正路不通,鄭子羽冷哼了一聲,放了狠話。

“張大人,王泰得罪了秦郡王,難到你要為了他,得罪秦王府嗎?”

“鄭主簿,你是在威脅本官嗎?”

張名世微微怔了片刻,眉宇間傲色一閃,變了顏色。

“本官還有一年多就要任滿,年老體衰,本官自會辭官回歸舊裏。至於秦王府,本官攀附不起,隻有遠而敬之!”

大明王朝的清流,士大夫的傲骨,他張名世還是有的。

鄭子羽臉色鐵青,眼光瞄過大堂外豎起耳朵傾聽的幾個官吏,聲音陡然提高。

“張大人,這麽說,你是非要用王泰那個混人呢?你這樣做,就不擔心後果嗎?”

“鄭大人,本官再說一遍,本官要用什麽人,輪不到你指手畫腳,請你管好自己分內之事,不要喧賓奪主!”

張名世臉色更加難看,茶盞猛放在桌上,“鐺鐺”作響。

“張大人,忠言逆耳,你一意孤行,後果自負!”

“鄭主簿,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張知縣,張大人,咱們走著瞧!”

鄭子羽麵色鐵青,拂袖而去,留下張名世在堂中,慍怒不已。

周全和高虎對望一眼,都是搖了搖頭。

這個鄭子羽,堂堂一縣主簿,說話行事,竟然如地痞流氓一般,威脅恐嚇,實在是自降身價,讓人不敢恭維。

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麽能混到一縣主簿的高位?

夜幕降臨,鹹陽城北十幾裏的高塬上,李峰猶如喪家之犬,在黑夜中踉踉蹌蹌,舍命奔跑,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

前麵一道灌溉的寬渠擋住了去路,寬渠下麵是二三十米高的方田。李峰無奈,隻得抱著鮮血淋漓的胳膊,沿著寬渠向北逃去。

要不是他地麵上熟,狐朋狗友多,鄭雄手下的一番圍追堵截,他絕難逃脫。

“狗日的鄭雄! 狗日的鄭子羽!”

李峰嘴裏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對父子過河拆橋,心可真夠狠的!

鹹陽縣是不能呆了,大不了老子去當流寇去!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呼嘯而至,把正在胡思亂想的李峰射翻在地。緊跟著,幾匹駿馬奔騰而來,馬上的騎士勒住韁繩,在痛苦嚎叫的李峰身前停下。

“你們……好狠……”

李峰痛苦的眼神裏,有那麽一絲不甘。

“怪就怪你太過貪心,不守規矩!”

說話的騎士上前,長槍連戳,在李峰的胸口紮出幾個血窟窿,這才罷手。

“臉上身上多砍幾刀,頭割下來扔到渭水裏去,不要讓人認出來!”

幾個人下馬,刀砍槍刺,騎士們上馬離開,荒塬上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