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外

“孤客不堪聽,最可憐山高月冷。”

回廊之中,王泰吟完,曲終收撥,琴聲戛然而止。

許久,聽眾當中才傳出喝彩聲來,人人如夢初醒,原來此曲果然另有千秋。

紅袍老者滿麵通紅,王泰的演奏境界,和白衣少女相比,果然是高出許多。

隻是現在騎虎難下,隻有悶不作聲,裝聾作啞了。

“此曲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裏,天際飛鳴。借鴻鵠之遠誌,寫逸士之心胸,正與我等心境吻合,曲見心聲。好,好!”

聽客中,自然有懂琴的行家,意猶未盡之下,讚歎之聲油然而生。

“落則沙平水遠,意適心閑,朋侶無猜,雌雄有敘。世事險惡,不如歸去!”

有人更是感歎人情冷暖,望峰息心,生出退隱之感。

滿堂聽客,無人再出言不遜,個個皆是驚詫和喝彩,都沒有人請王泰下去。

“王二,你家公子什麽時候學會彈琴的?”

王浩驚詫之餘,眼光轉向了旁邊的王二。

“王浩,我真沒見過我家公子彈琴! 不過,這或許是他偷偷學的!”

王二也是發蒙,他苦思冥想,卻怎麽也想不出,什麽時候王泰有學琴的經曆。

“真是沒用,跟著自己主子那麽久,竟然不知道這麽大的事情,要你有什麽用處?”

王浩搖了搖頭,鄙夷至極地看著旁邊五大三粗的王二。

“王浩,你充什麽大個?你和我家公子從小長大,總是被他欺負,你怎麽連個屁都不放?”

王二惱羞成怒,氣急敗壞,飆出一句狠話。

“你還敢說,我那是讓著王泰! 倒是你這個惡奴,跟在王泰後麵,沒少對我粗言穢語。等會我告訴王泰,看他怎麽收拾你!”

“說就說,誰怕誰!”

王二明顯有些心虛,卻還打腫臉充胖子,嘴上毫不留情。

“公子為了我,連秦王府的郡王都敢得罪,你告一個試試? 公子對我,可是跟自家兄弟一樣,你說了也沒用!”

王浩也是心虛,臉紅道:“我和王泰才是同門同宗,你隻是個下人。你就不要強詞奪理了!”

王二被擊中了痛處,一擺胳膊,不耐煩地說道:“別爭了,別爭了,快看,公子要下來了!”

二人一起住嘴,抬頭向院中看去。

聽眾們的議論紛紛,讓站起來正欲離開的王泰,腦子裏麵不由自主閃出渭水邊那些流民的樣子,心中歎息了一聲。

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這還是上者。至於下者,翻雲覆雨,沉迷酒色財氣,看似占盡先機,所謂智者能者,於國於民何望?

商女不知亡國恨。山河飄零、百姓苦不堪言,這些人紙醉金迷,沉靡於眠花宿柳,絲竹管弦,是可忍孰不可忍。

“各位,剛才一首《平沙落雁》,聊舒心胸,接下來在下再奏一首《十麵埋伏》,以悅視聽。”

震驚之餘的王浩、王二兩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喝起彩來。尤其是王二,聲嘶力竭,怪嘯連連,以至於眾聽客都轉過頭來盯著他,這才訕訕地停止了喊叫。

王泰微微一笑。這小子,要是到了後世的迪吧裏麵,絕對是型男一枚,老油條一個。

他穩穩心神,手撫琴弦,彈了下去。

琴聲突變,不再平和悠轉,而是慷慨激昂,鏗鏘有力、扣人心弦的戰鼓聲 ,激昂高亢、震憾山穀的號角聲,人聲鼎沸、擂鼓三通、火炮齊鳴、鐵騎奔馳,令人緊張不已。

一首《十麵埋伏》的古琵琶曲,在王泰的指下奔騰而出,時而詭譎多變,時而洶湧澎湃,時而刀槍齊鳴。

王泰越談越熟,聽者或重壓於心頭,或血液隨之沸騰,情緒跟隨王泰的箏聲起伏變化,人人入迷。

秦末群雄爭霸,逐鹿天下,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項羽窮途末路,屯軍垓下,兵少食盡,兵圍數重。夜聞漢軍四麵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地乎?”

項王夜飲帳中。有美人虞姬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項王悲歌慷慨,於是便有了那千古名篇。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聽客中,終於有人附和歌之,有人愴然涕下,大概是想到了大明內憂外患,民生凋敝的現實。

黃大人和曹掌櫃對看了一眼,都是搖了搖頭,黃大人冷聲道:“嘩眾取寵,真以為大明天下,隻有他一個莽夫才心係黎民,心係朝廷?”

紅衣老者也是麵色慍紅。一場陶冶情操、其樂融融的聲樂表演,硬是讓這個莽夫,搞成了他的個人獨奏會,吸粉無數,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這小子的琴藝,隻怕整個西安府地麵上,沒有幾人能超過他了。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執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嚐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身死東城……”

王浩心頭黯然,《史記》名篇脫口而出,又喃喃自語,頻頻搖頭歎息。

旁邊的王二驚詫地看了王浩幾眼。他從小陪王泰和王浩讀書,史記故事自然是滾瓜爛熟,但像王浩這樣對名篇如此嫻熟,自然是差了許多。

現在看來,這王浩倒也不是一無用處,很有可能是科舉失意,心灰意冷,隨波逐流而已。

不知不覺,回廊的人群多了許多,無數精壯的漢子混雜其中,人人凶神惡煞,隻是無人察覺而已。

終於到了"九裏山大戰",整個樂曲的最**。千軍萬馬聲嘶力竭的呐喊、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撲麵而來。聽者仿佛身臨其境,人人變了顏色。

王泰沉浸於彈奏之中,並未覺察回廊中湧現了許多陌生麵孔。而聽者或沉浸於樂曲之中,或附庸風雅,人人忘記了外界的紛擾。

他微微有些遺憾,古琴和琵琶還是有差別,限於技法,還是要比琵琶的差上許多。

“都他尼昂的給老子聽著,打劫!”

突然,巨雷般的怒吼聲響起,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潛心彈奏的王泰悚然心驚,手指一勾,一道琴弦錚然失響,斷成了兩段。

“都給老子聽著,都別動,否則他就是下場!”

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推了出來,倒在院中的織毯上,王泰看的清楚,正是那個看門壯漢的屍體。

“都給老子蹲下!”

數十條大漢凶神惡煞,驚慌失措的觀客們臉色煞白,紛紛蹲下,抱頭不敢吭聲。黃大人和曹掌櫃三人臉色煞白,一起蹲下,個個抱頭,黃大人更是鑽到了桌子底下,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風采。

劫匪們拳打腳踢,開始挨個搜起眾人身上的錢袋來。

民間百姓都是碎銀,小塊銀子,而院中這些富商巨賈、豪強官紳們卻都是成錠的大銀子,基本上都是十兩銀錠以上,“咣當”之聲不絕,一個個進了劫匪們準備的布袋。

王泰坐在椅子上,略顯尷尬,周圍的土匪持槍執刀,虎視眈眈,卻都是背對著他,麵對著回廊裏的豪客。顯然,劫匪們把他當成了樂師,毫不理睬。

“啊”的一聲慘叫,曹掌櫃臉上狠狠遭了一刀背,一道血痕登時綻現,跟著懷裏的一個小盒被土匪拽走。

“大哥,都是金子!”

土匪眼睛裏麵都是貪婪之色,原來曹掌櫃被搶走的,乃是大大的幾個金錠。

“大哥,這麽多銀子!”

“是啊,大哥,這怕是有兩三千兩銀子!”

搜掠完畢,看到地上大大小小的布袋,幾個匪首都是睜大了眼睛。

“這點銀子算什麽,掌櫃的才有銀子!”

大哥擺了擺手,旁邊一名劫匪上前,在蹲下的人質裏麵,把一個瑟瑟發抖的聽客拽了出來。王泰定睛一看,正是那個紅袍老者。

“許三,我平日裏待你不薄,你為何勾結外人,行此……”

“啪”的一聲,紅袍老者話還沒有說完,臉上已經重重挨了一巴掌。

“朱富,你這個老狗,老子隻不過和園子裏的姑娘耍笑,你就一頓棍棒,把我老子趕出了園子。你說,老子是不是要報仇啊!”

紅袍老者臉上一個巴掌印,渾身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吭聲。

“許三,少和他廢話! 帶他去取銀子! 老二,你也去!”

許三和幾個劫匪,壓著朱富而去。老大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慢悠悠喝起酒來。

兩杯酒下肚,老大看了看王泰,眼光轉向了他旁邊的白衣少女。

“你,過來!”

老大古銅色的肌膚,臉上的傷痕,胳膊上凸起的肌肉,身強力壯,顯示出他已經是熟諳此道,乃是真真正正的悍匪。

白衣少女嚇得瑟瑟發抖,挪不動步子,老大等的不耐煩,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把少女一把揪了過來,就向一旁拖去。

“不要啊!”

少女哭了出來,楚楚可憐,被拖著向前,猶如一隻待宰的羔羊。

滿院子的人,沒有一個敢出來發話,人人低著頭,默不作聲。

眼看少女就要被拖離院子,進入旁回廊的屋子,王泰再也忍不住。

“站住,放開那個女孩!”

王泰還沒有說話,旁邊的王浩卻忽然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攔住了老大的去路。

老大勃然大怒,眼冒怒火,後麵的兩個土匪上前,一人長刀從上而下,直奔王浩頭頂。

長刀劈在地上,發出悶響,王浩卻被王泰拉開,退後幾步。

“吆嘿,你也想逞英雄嗎?”

老大推開了少女,就要帶著幾個部下上前。王二趕緊過來,擋在了王泰的身前。

“好,全湊齊了,正好一鍋端!”

老大挺起長刀,就要動手。

“好漢,那女子是小人們的妹子,年幼無知,還請各位好漢放過在下兄妹。小人多謝好漢了。”

“妹子?”

老大冷笑一聲,眼神猙獰。

“那正好,從今以後,老子就是你的妹夫了。不過,你要是不識相,妹夫都當不了!”

老大和幾名劫匪退後,拉起少女,想要離開,又被王泰擋住。

“好漢,舍妹年幼,還請你高抬貴手!”

“抬你狗日的蛋!”

老大放開了少女,刀指著王泰的前胸,怒聲喝道:“狗日的玩意! 你要是再亂放屁,老子讓你變成死人!”

幾個劫匪刀架在王二和王浩的脖子上,隻等大哥一聲令下,就要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