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速之客
初春的鄉間夜晚幽靜迷人,天空布滿了熠熠生輝的星鬥,幾顆大星星格外耀眼。一輪皎潔的明月高高懸掛在空中,淡淡的月光像輕紗,籠罩了整個莊園。
輕風徐徐吹過,讓人心曠神怡,各種昆蟲的聲音此起彼伏,王泰沉醉其中。
或許是這幾日折騰太厲害的緣故,王泰很就進入了夢鄉。
夢中,他好似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鄉親們熟悉的麵孔,自己的爺爺奶奶還活著,他開心的說不出話來。忽然,他又進入了警校,風華正茂,英武不凡,學校圖書館旁的竹林中,鬱鬱蔥蔥,曲徑通幽,她的笑臉宛如紅霞。
紅霞消失不見,爺爺奶奶也都變成了野草雜生的墳塚,破敗不堪,孤零零橫垣在山坡之上。他回到了豪華的別墅裏邊,意大利真皮沙發,精致的楠木家具,輕輕搖晃杯中猩紅的法國名酒,誌得意滿,不可一世。
一轉眼,下屬拿著簽字的文件上來辦公室,他傲慢地寫好自己的名字,神態不屑,顧盼自雄。下屬那點頭哈腰的笑容裏麵,是那麽的勉強,眼神中甚至有些自己從未覺察的恨意……
忽然,幾名警察出現,他們用手槍指著自己,大聲說道:“王泰,你以權謀私,侵吞國家資產,你被捕了!”
“我隻是貪汙了二十來萬,已經都被撤職了,不要開槍!”
他驚慌逃竄,警察消失不見,家人擔憂的目光不見,他一路狂奔,沿途好像看見戰友的那家玻璃工廠,好像還有笑靨如花的宇文慧。他無暇顧及,慌不擇路,腳下好像是腥臭難聞、漫過腳踝的爛泥路,寸步難行。
大大的太陽懸掛在空中,渭水岸邊,無數蓬頭垢麵、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流民們跪了下來,他們髒兮兮的手伸向天空,滿臉的渴望和虔誠。
“老天爺,下些雨啊!”
“菩薩啊,給口吃的吧!”
塵土飛揚,無數頭戴氈帽的騎士縱馬而來,大大小小的“闖”字旌旗迎風招展,後麵無數乞丐般的流民徒步跟隨,身上衣物破爛不堪,手裏除了刀槍棍棒,還有鋤頭鐵鍬等農具,不少人跑著跑著就栽倒在地上,其他人如狂熱的信徒朝聖一樣,他們眼神熾熱,從痛哭嚎叫的人身上踩過,毫不停留。
流民們熱情奔放,他們赤腳烏黑,蓬頭垢麵,跟在騎士們的身後,手舉各色兵器,大聲疾呼,聲震雲霄。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
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
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祈求蒼天的流民們,他們紛紛站了起來,攜老扶幼,跟在帶著氈帽的騎士們身後,跟在無窮無盡的流民之後,向著北方一座蜿蜒高聳的城池而去,城門上“京師”兩字清晰可見。
晦暗不明的屋子裏,一個身穿黃袍,頭戴方巾的瘦削男子看不清麵目,手提寒光閃閃的三尺長劍,晃晃悠悠,喃喃自語,猶如孤魂野鬼,攝人心魄。
“汝何故生我家?汝何故生我家?”
黃袍男子手起劍落,眼前兩個驚恐的宮裝女子,年幼的一個被刺倒在地,年長的少女被砍斷了胳膊,滿麵痛苦,獨自在血泊之中哭泣。
“不要! 不要!”
王泰想要去勸阻男子,卻是說不出話來,也使不起力氣。
男子緩步而行,身後一名老宦官滿臉淒苦,跟在後麵。二人雲裏霧裏,很快走到一處山上,在一棵歪脖子樹前停下。
“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
黃袍男子喃喃自語,然後仰天長嘯,淚流滿麵,手中三尺白綾掛於歪脖子樹上,打成死結。
“群臣誤我!群臣誤我!”
黃袍男子喊完,懸首於白綾之上,一隻腳有鞋,另外一隻則無,懸掛的身子微微搖晃,一旁的老宦官老淚縱橫,手裏托著白綾,向著自盡之人而去……
“不要! 不要!”
王泰焦急萬分,想要勸阻,但卻邁不動腳步。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清楚黃袍男子的模樣。
巍峨高聳的長城忽然四處破裂,磚石紛飛,鐵騎滾滾,無數禿發結辮的清軍破牆而入,他們凶神惡煞,手中的刀槍泛著寒光,清軍騎士長大無比,個個猶如巨靈神一般,凶神惡煞,騰雲駕霧,他們俯瞰大地上丟盔棄甲、潮水一般驚慌潰去的明軍,哈哈狂笑,肆意的殺戮。
“留發不留頭!”
巨大的剃刀震人心魄,無數被剃發結辮的百姓跪地痛哭流涕,那些不願剃頭的人們,手持刀槍反抗,迎來的卻是對方狂風暴雨般的刀砍槍刺,隻留下滿地的屍體和鮮血。
“禽獸不如! 快起來殺敵!”
王泰怒火攻心,淚流滿麵,他舉起長槍直刺,卻綿軟無力。清軍無邊無際,身旁的眾人隻知道磕頭求饒,痛哭流涕,王泰茫然,不知該如何下手。
“尼堪,去死吧!”
迎麵一名披甲清將滿臉橫肉,長刀當頭砍下,數顆人頭飛了出去。清將長刀寒光霍霍,勢不可當,直奔王泰。
王泰揮槍而上,卻手腕無力,槍被對方打飛,清將的長刀狠狠砍下……
“啊……”
王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一把寒氣逼人的短刀正放在他的脖子上,短刀鋒利,濃烈的膻腥味傳來,王泰脖子上的汗毛,立時豎了起來。
“聽著,不要喊,否則老子的刀不認人!”
月光朦朧,晦暗不明,王泰看不清楚屋裏人的樣子。隻是他們身上濃烈的男人味,讓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狗日的睡覺還哭! 奶沒吃夠嗎?”
一個漢子過來,用刀背在王泰的頭上輕輕敲了幾下,低聲喝道:“聽清楚了,要是敢亂喊,老子就砍了你的狗頭!”
月光從窗戶透進來,屋裏站了十幾條人影,個個手持利刃,占據了屋內各處,尤其是窗門邊,各有幾條漢子虎視眈眈。
“各位好漢,想要什麽東西,盡管拿去就是。屋裏還有些錢糧,隻要不傷人,全都拿走就是!”
王泰滿頭大汗,隨即稍稍平靜了下來。院外的家丁沒有聲息,肯定是糟了毒手。
直覺上,這是一群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
“閉上你的狗嘴!”
剛才用刀背敲王泰頭頂的漢子轉過身來,他把刀架在了王泰的脖子上,惡狠狠低聲罵道:
“你個狗日的,高屋大房,錦衣玉食,老子卻吃不飽穿不暖。你要再說話,老子馬上要了你的狗命!”
王泰馬立刻閉上了嘴。這些窮凶極惡之徒,最好不要觸其黴頭。
“劉宗敏,不要莽撞,把刀收起來!”
持刀漢子還想發作,旁邊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跟著一個戴氈帽的漢子走了過來。
“狗日的老實些!”
持刀漢子抽回刀,悻悻退了下去。
王泰脖子上依然架著短刀,他被逼著在椅子上坐下,跟著桌上的油燈亮了起來。
借著燈光,王泰看清楚了屋裏的情形。
屋中人數大約十二三個,人人持刀執槍,彪悍異常,其中兩個看樣子受了傷,卻滿不在乎,傷勢雖不嚴重,二人身上的戾氣卻是滿滿。
王泰暗暗心驚。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麽進來的。
“聽好了,夜深前來打擾,兄弟們也是迫不得已。借宿一晚,休整一下,別無他意,還請見諒。”
說話的漢子年紀輕輕,二十歲出頭,黑紅臉蛋,濃眉大眼,一件羊皮襖,一頂破氈帽,精悍異常。他看似彬彬有禮,實則是漫不經心。尤其是目光中的狠厲,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讓王泰惴惴不安。
“舉手之勞!各位請隨便,還請高抬貴手,不要傷了在下的家人。”
王泰趕緊謙讓。這些人凶神惡煞,殺氣騰騰,人人剽悍勇猛,絕不是無膽匪類。
看到王泰臉色蒼白,剛才說話的年輕漢子微微笑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
“王公子,我們兄弟本想趁夜離開,但是我們不想惹麻煩。看你在河堤上和官府的爪牙動手,兄弟們覺得你這漢子有些意思。我們想跟你借些錢糧,離開此地。”
王泰暗暗搖頭。果然是樹大招風,惹上了這些個不速之客。
“四海之內皆兄弟,借什麽,算我送給各位兄弟的。”
王泰強顏歡笑道:“我讓人馬上準備200兩銀子,再備些吃的東西,送各位兄弟離開,你們看如何?”
年輕漢子抱了抱拳,懶洋洋謝道:“麻煩了!”
“油嘴滑舌的馬屁精!”
三十歲左右、手拿長刀的的精壯漢子看著王泰,憤憤地罵了一句,往地上唾了一口。
王泰也不說話。這漢子拿刀背在自己頭上敲了幾下,現在還隱隱作痛。他雖然心頭有火,卻不敢發作出來。
這個時候,還是保命要緊。和這些人逞口舌之快,就是和自己較勁,百害而無一利。
對方,可不是憐花惜玉之輩。
“狗日的,開口就是200兩銀子! 百姓飯都吃不起,老子宰了你!”
看王泰滿臉陪笑,精壯漢子又發起怒來,他提刀上前就要動手,旁邊的漢子們趕緊攔住。
“公子,睡了嗎?”
敲門聲響起,王二的喊聲,適時在外麵喊了起來。
屋裏的眾人,坐著的都站了起來,人人握緊了利刃,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王二,我還沒睡,有事嗎?”
見這些人舉手投足井然有序,配合默契,仿佛軍中之人,王二額頭汗水密布,瞬間汗流浹背。
“公子,文典吏帶了許多公人在莊外,說是要見你。”
書房外,王二提著長槍,周圍幾十個家丁持槍執刀,個個都是全神貫注,準備隨時衝進屋裏。
院外的兩個家丁被殺,顯然出了變故,循著跡象到了書房這裏,王泰不出門,不用問是被劫持了。
“你去應付一下! 千萬別耍什麽花樣,否則,不要怪我等大開殺戒!”
年輕漢子擺了擺手,王泰脖子上的短刀移開。
“明白明白! 各位,你們快躲起來,我出去一下,免得官府的公人起疑。”
王泰低聲說道,站了起來。
精壯漢子狠聲道:“你狗日的最好小心點,不然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
王泰強忍怒氣,連連點頭,賠笑道:“各位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兄弟,我要叮囑你一下,我們是闖王的人,我是他的侄子李過,這裏還有他的一杆心腹兄弟。我勸你不要耍花樣,要是我等出了事情,闖王絕放不過你!”
年輕漢子的話,讓王泰大吃一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名年輕漢子,居然是李自成的侄子李過。
“不錯,老子一杆人等都是闖王的兄弟,老子是劉宗敏,你要敢賣了兄弟幾個,老子就大開殺戒,把你王家莊弄個血流成河!”
精壯漢子眼露凶光,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殺手。
李過、劉宗敏,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想不到曆史陰差陽錯,他們竟然躲進了王家莊。
想想也是,闖軍被洪承疇和孫傳庭兩麵夾擊,隻能在塞外,或是地處關中漢中之間的秦嶺山中躲避。看來,這些人時時刻刻還不忘來陝西的心髒、富裕中心西安城來一下,震懾一下官軍。
原來還想伺機幹掉這些人的想法,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以二三十家丁,對抗李自成的千軍萬馬,實在是太有些自不量力。
“各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惹麻煩。等我出去,打發了衙役,就送你們離開。”
盡管心裏麵惱怒之極,王泰並沒有表露出來。跟這些個殺人魔王相比,沒有什麽道理可講,也沒有什麽江湖道義。
這一刻,他從發現自己步步驚心,在這個時代寸步難行。他已經得罪了豪強、官員、皇親國戚,難道說,今天他不得不再去得罪這些闖軍的驕兵悍將?
這一次,他並沒有怒發衝冠!在這種幹係重大的抉擇麵前,他決定暫時忍耐。
二杆子,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耍,不是對誰都可以耍!不然,自己真的會把自己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