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狗屎運

酉時初,趙春哥同李仲平扛著麻袋,站在金氏貨棧的廳堂。

金氏書生端坐於主位,管家側立於旁。

春哥放下麻布袋,撥開表麵的糜子,從裏邊拎出一個用油布包裹,麻繩裹紮的貨包,李仲平亦是如此。

管家用小刀劃開邊角,用小指黏了品嚐,轉身對著書生點點頭,指使家仆將鹽貨搬運到庫房。

“那個,那個貴人,還沒有稱重……”李仲平神色微變,急急的說道。

怎的,要搶我們不成?不稱重如何算錢,拿我們當棒槌麽?

書生看著二人,笑了笑“不需擔心,下人自會稱重,稍後錢財奉上,不會少你一分。”

如果他知道李仲平如此多的心思,也不知道會做如何反應。

“二位請坐,在下金煥臣,江原道人士,乃此貨棧掌櫃,呼我金掌櫃即可。不知二位如何稱呼?”說罷,又看了看管家,示意上茶。

二人落座,春哥坦然道“鄙人趙春哥,山東人士,移居遼南,掌櫃叫我春哥就是”又看了看李仲平“這位是我兄長,李仲平,跑海漁獵為生。有高人指點我等如此行事,衝撞了掌櫃,莫怪!莫怪!”

這才對嘛,背後還是有人,不然怎的一個粗胚言語頗有章法,聽聞此言,金氏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無妨,我見你二人受雇於周懷仁周掌櫃,不知周掌櫃可知你二人在販賣私鹽,亦或者?”金掌櫃眯著眼睛,慢悠悠的說道。

畫風突變,剛剛還麵如春風,現在卻如利刃在喉,二人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金掌櫃在短短的時間將他們一行人查了個清楚。

穩了穩心神,春哥一口將茶水飲盡,高聲說道“掌櫃的,有事說事,不用夾槍帶棒。我等確是受周掌櫃所雇,行帆駕槳,護衛船隻,搬運貨物,個人也會私帶些貨物販賣,周掌櫃高義,也是見怪不怪。

至於本次所販鹽貨,我家掌櫃確然不知,但我等亦不是周家家生子,也算不得忘恩負義,背主苟且,行那不義之事。縱有些許怨懟,待彼時補償也就是了。金掌櫃如欲告發,去便是了,大不了喂了海裏的魚蝦!”說罷,拽著李仲平起身就走!

“慢著!我絕無此意,周掌櫃同我的對頭相交,我如何去告發你等!”金掌櫃趕緊起身,拱了拱手,示意二人落座。

二人愣愣的瞪著金掌櫃,你不告發這是唱的哪一出?嚇得老子一身白毛汗!也不落座,看你還有何話說。

“我也需小心行事,剛剛有言,周懷仁一直同我的對頭做生意,而你二人又為其做事,焉知不是詐我?看二位一言一行,確然無詐,老朽給二位賠禮!”說罷又拱了拱手。

剛剛搬運貨物的仆人不知何時已立於側門,對著金掌櫃同管家點了點頭,退出側門。

管家轉過後堂片刻,手托木質托盤,白燦燦的銀塊堆積其上。看著兩個大漢麵色潮紅,呼吸急促。管家越加得意,心道這兩個粗胚,果然是沒見過場麵的,些許錢財就恁的心浮氣躁。

“一百一十三兩紋銀,這是足銀,不是折色,二位收好。”

李仲平也不客氣,打開褡褳,將銀子一股腦的倒入,用手顛了顛,一顆心總算落到了胸口。

趙春哥隨即想要告辭,但看金掌櫃似有話說,也便重新落座。

“趙賢弟,你這點貨物已經交割完畢,也就夠我自家吃用。但如下次還如此小的數量,也就沒了交易的必要,開鋪做生意,我也需上下打點,通行商道,沒有年入萬斤,如何得做?萬斤都是最低的量,賢弟又無船,不知有何打算?

再者,提醒一下賢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估計周掌櫃很快就會知道這個消息,畢竟島就這麽大,眼線遍布,我那對頭消息靈通得很,這周掌櫃也是心狠手辣之輩,你二人如何安然回大明,也是個麻煩。”

生意做成,為顯親近,做老了生意的金掌櫃很坦然,稱春哥為賢弟。

趙春哥同李仲平麵麵相覷,他們確實沒有想到這許多層麵,當初想賣個百十來斤,就已經是天大的運氣,哪裏想碰到個金主,口能吞天。可目下要人無人,要船無船,委實無法滿足金掌櫃的要求。至於周掌櫃,平時賣個針頭線腦,也沒見他怎地,還不至於到害命的地步吧?

“金掌櫃,萬斤雪花鹽,產量我等想想辦法,自是可以解決,但目下我等委實無船,不知掌櫃可否派船去取,我等讓利就是。”

春哥一邊思慮,一邊說道“至於周掌櫃,不至於吧,我等之前也販賣過一些物件,也沒見掌櫃懲處過誰?”

“賢弟如此想法,怕是回程會被喂了魚蝦。我那對頭天天派人盯著我貨棧,何人進出我府門,是一清二楚。再者,你等平時所販貨物,我亦是知曉,左不過一些小物件,同那些行腳商勾搭,賺那百十文,管你作甚?但你等如今進我府門,那周掌櫃豈能不懷疑,不查個清楚?”

金掌櫃似是苦口婆心,心道既入了我的甕,就隨著我走吧,也不是我誆你二人,那周懷仁確是不會放過你等。

“不知金掌櫃何以教我?總不能看著我二人死無葬身之地吧。”

趙春哥同李仲平已經是如同醬油掉進了醋缸,酸不酸,鹹不鹹,總之不是個滋味。

金掌櫃看著二人,飲了口茶,也不回答春哥,對著管家說道“準備些酒菜,我同二位賢弟喝幾杯。”

管家應聲而退,一時間廳內陷入了尷尬,落針可聞。二人哪有心思喝酒吃肉,命都快沒了,還吃個甚!

片刻時間,酒菜備上,老參燉雞一罐,香味四溢,配著兩碟鹹菜,一壺燒酒,三人圍坐,看著也甚是愜意。

管家斟酒,金掌櫃舉杯,笑道“二位賢弟,先飲了這杯,我自有話說,管教你二人得了富貴,又平安無事。”

二人見得金掌櫃信心滿滿,也便舉杯同飲,實則酒肉不知其味,心中忐忑。

“昔年露梁海戰,倭寇被殲,然則大明朝天軍戰船損失亦慘重,戰船多有受損,散於四處口岸維修。先父以遷移災民為由,購得兩艘受損頗重鳥船,一艘已經損毀,一艘傳於我手,其長五丈八尺,闊一丈五尺。”

金掌櫃飲罷杯中美酒,悠然的看著二人,繼續道“我無意派船再往來大明,沿途海寇繁多,以明人倭人居多,到得大明近海,水師盤查勒索甚重。索性由得明人跑海,我自在這交收,何樂而不為?”

“我兄弟如今性命全在金掌櫃,請明言!”趙春哥起身拱手道。

“擔不得,擔不得,你二人也不必再尋那周懷仁,我會派人知會那廝,隻說高價聘得你二人。在我這裏住得三五日,那鳥船到了此島,你等獨自乘船歸去即可,來年運鹽的船也有了著落。賢弟可還滿意否?”說罷,金掌櫃哈哈大笑。

還有如此好事,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麽?趙春哥同李仲平先是狂喜,但轉過念頭,哪有這樣的傻子,偌大的鳥船隨便送人麽,憑什麽?

“金掌櫃莫要消遣我等,那鳥船,少說千五百兩銀錢,又不是塊木板,如何送得我們?我等也不找那周掌櫃,待他返航,我等搭乘其他商船,給付船資也就是了,總有回去的辦法。”春哥憤然道。

“非也,不是送,而是借貸。此船作價一千七百兩,待來年以貨抵扣兩千兩整,你我簽字畫押,信義為準,你可滿意?話在事前,若是拿了我的船,生意做不得,別的某不敢講,朝鮮國的生意卻是想也別想。”金掌櫃放下酒杯,鄭重道。

“果真?”

“堪比真金!”

“如此,我兄弟二人感恩不盡,山有山神,水有水伯,神靈在上,我等絕不違諾。”二人同時起身拱手,以手指天發誓。

雖說金掌櫃先誘二人入彀,才分說其中厲害,弄得狗子爹生死兩難,但能將大好船隻先行借貸,隻這份勇氣就非常人可比。

須臾間,文書寫畢,金掌櫃簽字畫押,遞與春哥。春哥不疑有它,歪歪扭扭的簽了自己名字,大拇指一按,雙方各存一份。

之後自是開懷暢飲,談天說地,將近亥時,管家將二人引入側室。

“哎呦,你掐我作甚?”李仲平揉了揉自己的大腿,瞪著春哥。

“額,咱不是在做夢吧?這就有了自己的船了?說出去誰信…”

“我哪裏知道?人是你找的。不過我看不像是假的,那金掌櫃也是看中了咱的鹽,才下了這偌大的本錢。隻能說狗子爹走了狗屎運!”

二人相對無言,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