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碩鼠

待船隻靠岸,搭好扶梯,有兵丁掀開布幔,卻是滿船的布袋鼓鼓囊囊,不用問,都是糧食。

為首的女真壯漢大手一揮,三十幾名手下充作腳夫,將船上的糧食卸下,堆成三座小山,大明的兵丁也不是白來,將女真頭人腳下的五隻大木箱子抬到船上。兩邊都沒勘驗貨物,看來不是一錘子買賣,這是特~娘的長久生意。

明生遠遠的看著,也不敢近前,小手摩挲著下巴,腦中卻是一道閃電劃過,這船可以運糧食,怎的就運不了牛馬?三艘沙船,少說也能運六七十頭牛馬,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麽,看這大明軍兵頭目,估摸是個把總,也不知多少銀子能搞定。

那些女真漢子們將糧食搭於馬匹之上,每匹馬馱運四袋,一百多匹馬將岸邊的空地排滿,女真頭人同明將交談了幾句,便拱手告辭,三十幾人,百匹馬向北魚貫而去。

大明朝的軍兵卻是不急,紛紛上岸在集市裏四處遊**,為上官做事,自己總要喝點湯不是?如今建州野豬皮鬧騰的厲害,兼並了很多部落,大明為此禁絕互市,這裏的貨物愈加珍貴,過了長城,便是幾倍的利,不知有多少大明朝的商人在衛所裏排隊等著拿貨,這些軍兵們轉個手,也能賺些銀錢。

那大明將官背著手,昂首闊步走進一家門店,卻是專賣皮毛的,明生也幾步跟了進去,在貨架上挑挑揀揀。

“杜大人來啦!”店掌櫃是一金錢鼠尾幹瘦老者,笑著對那將官拱手。

“嗯~有甚的好貨都拿出來。”那將官也不客氣,尋了張椅子坐定。

掌櫃笑著轉入後堂,稍頃,雙手抱著一木質托盤出來,那上麵擺著兩張白毛狐狸皮,毛管發亮,隨著老掌櫃的呼吸前後擺動。

“您看可還滿意?”老掌櫃笑咪咪的說道。

杜大人撫摸了一番,咂了咂嘴說道“滿意是滿意,就是少了點,上好的貂皮再來十張。”

“好嘞~白毛狐狸皮兩張,上好貂皮十張,作價一百七十兩。”老掌櫃高唱道。

“什麽!你還不如去搶。一百三十兩銀子,就這個價,幫某拿著皮毛,到船上拿銀子。”杜大人桌子拍的啪啪響,嘴上唾液橫飛。

那掌櫃也不言語,笑著點點頭,吩咐兩個跟著杜大人,送貨兼領銀子。

“且慢!”

那杜大人剛剛要出店門,卻被明生一聲斷喝嚇了一跳“你想死麽?嚎甚!嚇的某一身白毛汗。”

“呃~大人莫怪。”明生急忙拱手,又轉身對老掌櫃說道“杜大人的銀子,某付了,跟著某走便是。”

“嗯?你是哪個,某不認得你。”那將官頗為驚訝,瞪著一雙牛眼看向明生。

“大人莫怪,小子有事相求,權當拜禮。”明生再次拱手說道。

那將官點點頭,出得房門便走,明生在身後緊緊跟著。待到岸邊,明生吩咐王寶拿銀子付與小廝。

杜大人看明生確是付了銀錢,方才問道“說罷,什麽事?看某能不能幫上忙。”

明生笑嗬嗬的說道“小子家住山東青州,家裏有些田畝,想著買些大牲口耕田種地,托了好些人才尋到這裏。”

語氣稍停,頗為無奈的繼續說道“可是牛馬好買,小子卻是沒法子將牛馬運回去,沿路墩堡關卡忒多,又沒個憑證,怕是要白來一趟,不知杜大人可否相助一二?”

杜大人聽到此處,便是眉頭緊皺,撇著嘴說道“你倒是敢想,此處距山東走海路八百餘裏,走陸路千五百裏。我幫得你一處,如何幫得你多處,怕是俺們遊擊大人也做不到。算了,那銀子某還你便是。”

“杜大人莫急,小子也是看杜大人有三艘平底沙船,隻需將牲口運到入海口便可,其餘不敢再勞煩大人。”

“嗯~如此麽,倒是可以,不過區區百十兩銀子,也隻夠某船上那些兄弟吃喝,這個麽……”杜大人揉搓著雙手,不再言語。

明生心中暗罵,特~娘的可真夠黑的,麵上卻是笑容滿麵說道“怎可讓杜大人辛苦,待船到薪島南岸,小子再有百兩紋銀奉上。”

見杜大人大笑著點頭,明生急忙帶著眾人采買牲畜,共得牛五十頭,馬十匹,羊三十隻。

用布將牲畜的眼睛蒙住,趕上沙船,再用手臂粗的木棍固定前腿,折騰了足有三個時辰,船隻才堪堪離港。

明生在船上同杜大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方才知曉這位杜大人乃是遊擊將軍的親衛,把總職位,看這意思是專門為將軍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路無話,船隻在九連城碼頭靠岸,杜大人命人先將幾口大木箱子卸下運入城中,明生也是大氣,附送了五隻羊給這些軍兵們打牙祭。

如此大氣的主顧,軍兵們自然高興,一路歡聲笑語,直奔入海口。

七十裏水路,又是順流而下,戌時剛過,便到得薪島南岸,夜幕下,高大的夜梟號,白鶴號聳立海中,卻是驚掉了杜把總的下巴,這特~娘的是富戶鄉紳能有的東西?哪裏蹦出來的趙公子,還真小看了此人。

也不用將牲畜上岸,直接幾船對接,將牲畜分別趕至夜梟,白鶴之上。明生對著杜把總深躬以禮,說道“此番卻是要多謝杜大人,沒杜大人相幫,小子無法安置這些牛馬。”

說罷,將百五十兩銀子交與杜把總。

杜把總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也不敢再輕視明生,大氣說道“哪裏哪裏!不想公子有如此手段,今後要多多走動才是。”

明生自是無可無不可,命人拿紙筆,寫了杜大人住址,這又是一條大好的商路,怎可放過?

待牲畜轉移完畢,明生索性命人宰了三隻羊,在薪島南岸架起篝火,拿出酒水款待諸位軍兵。

杜把總今日意氣風發,平日裏幫著別人采買貨物,左不過賺個十兩八兩的差價,今日卻是發了大財,扣除分給弟兄們的份子,自己獨得將近二百兩,合該他走運,遇到明生這樣用錢砸人的貨色。

“不知趙公子在哪裏討生活,可否透露一二?”杜把總邊說,邊用匕首割下一片羊肉遞給明生。

接過羊肉,明生笑著說道“小子家同李朝,倭國有些生意往來,成日奔波在海上,比不上大人逍遙。”

“哎~不提也罷,逍遙個甚!整日的防備建奴,打打殺殺,今日不知明日事,不提也罷。倒是公子家財萬貫,在海外逍遙,真是讓人羨煞。”說罷,端起酒杯一幹而盡。

“怎會如此,小子今日見那建奴頭人對大人很是恭敬,怎會日日提防著,難不成他還敢同天兵對抗麽?”

雖是知曉曆史脈絡,但明生不傻,能說你趕快掐死努爾哈赤,不然大明江山不保麽?現在大明朝虎威猶在,在朝廷眼裏,建奴隻不過是芥癬之疾,說出來有人信才怪,再者,你跟一個把總說這個有甚用。還不如順著杜把總的話,套些實情出來。

“嘿!那是看在糧食的麵子上,今年建州部同烏拉部一場大戰,雖是戰勝,但耗費糧餉無算,要不怎的在鼓樓高價購糧?“

杜把總嗲了口酒,繼續說道”這努爾哈赤也是一時豪傑,不但統一了建州諸部,又陸續吃下海西女真的哈達,輝發兩部,今年更是戰敗不占泰,收服烏拉部,人口不下四十萬,可戰之兵可達十萬。

可這些建奴不善耕種,時常越過長城,擄掠人口,朝廷已經申飭多次,不見成效。公子是隻見到買賣,不曾見到廝殺,某今年便已同建奴廝殺數次。”

“如此,小子卻是不懂了,怎的還賣糧給建奴?是上官們隻為了發財,不體恤部下?”

真是奇怪也哉,這邊賣糧,那邊廝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麽?

“嘿嘿!這卻是不好說了,隻能說不全然如此,朝廷缺銀缺銅,可軍兵們也不能隻吃糧食吧?都要養活一大家子人,總要有些花銷。

上官們怎麽辦?不給銀子,誰還給你賣命,不嘩變都是好的;給銀子,那銀子從哪裏來,朝廷不給,那就隻能自己想辦法。”杜把總琢磨了半天,方才語氣調侃的說道。

遇到高人了,明生不由佩服這位杜把總的口才,偷賣公器,搜刮錢財的事居然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可他說的還真有道理,反駁不得。

曆朝曆代到了王朝末期都一個德行,刮地皮吃閑飯的太多,以至於傻幹活的吃不上飯,餓肚子,就如買顆菠蘿,賣菠蘿的刀片紛飛,到自己手裏,就隻剩中間沒味的一指粗玩意,這誰受得了,不幹死你才怪。

難怪《詩經》有這麽一篇經典,短短一百餘字,將江山更替,動亂緣由講述的淋漓盡致,其文曰: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

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明生腦袋裏翻滾如潮,思緒萬千,不曾想杜把總幾句話,竟讓自己想到了如此多糟心事,某又不曾轉世為那天啟崇禎,管不得這許多事,不由搖頭苦笑。

“趙公子這是怎的,莫不是喝多了?”杜把總看明生發呆,似神遊物外,轉頭看向王寶。

“呃,我家少爺經常如此,不礙事,等下便好。”少爺經常發癔症,還能怎的,慢慢習慣吧。

“卻是讓大人笑話了,小子時才在想今後如何能在大人下麵發財,不知大人何以教某?”

轉過心神,明生方才問起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