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審

蔡忠實的經曆怎一個慘字了得,家庭事業雙絕收,明生也是暗暗佩服,他居然還能堅強的活著,而且沒臉沒皮跑出去吃酒,心得有多大。

“忠實兄欲作何打算,總不能日日如此吧?”幾人攀談已久,明生忍不住問道。

“經此一醉,某心事放下,先尋個營生,等湊夠了銀錢,再回轉大明。”

“如此,小弟初來長崎,卻是少個通譯的位置,不知蔡兄可否屈就?”

找個甚的營生,老板就在這裏,還不趕快下拜。

“那就多謝賢弟了,他日必有厚報。”蔡忠實自是欣然接受。

“其他的先不要說,忠實兄,先洗洗吧,你身上這味道有點濃。”明生笑著指指忠實前胸。

蔡忠實啞然失笑,去後院井邊清洗了一下身子,衣服卻是沒得換,隻好將醃臢物抹去,重新穿在身上,幾人吃喝一番,便返回夜梟號。

此時將近入夜,船員們也紛紛返回,漢子們在船上待得久了,跑到岸上,自然是吃喝玩樂一番,船上酒味,脂粉味混雜,這酸爽,不可描繪。

也不知這位忠實兄是不是可以信任,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前翻被那戴通譯擺了一刀,現在且須謹慎。一則雙方實屬偶遇,二則聽其言,觀其行,他這經曆也沒誰了,不似作假。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明生決定暫時相信此人。

“忠實兄,隨我來!”明生推開擋板,順扶梯入底艙。

艙底漆黑如墨,明生手托燭台,忠實方才發現一個大活人如粽子般綁著,丟在角落裏,數十日不見陽光,臉色慘白,又披頭散發,活脫脫厲鬼一般。

蔡忠實不知所措,驚慌的看著明生,心中暗暗思量莫不是又遇到了賊寇,俺的命竟如此淒苦不成?

“忠實兄,莫驚。此人是某在濟州島上遇到的倭寇,一番交戰被俘,我等卻是不通倭語,故此一直綁著,今日請忠實兄前來,也是為此。”

明生據實以告,這事不能瞞著,畢竟你也不知道倭寇同蔡忠實說個甚,反而會弄巧成拙。

“原來如此,賢弟問就是,為兄義不容辭。”蔡忠實心中稍定,示意明生發問。

“倭寇來自哪裏,屬於哪股勢力,牛島上有多少人手,以及武器配置,忠實兄這些都問一下。”

卻說這倭寇也是倒了大黴,還不如一刀死了爽利,自打被關進艙底,每日裏除了有人送飯,其他時間都是與耗子為伴,手腳綁縛處都已經潰爛,嘴裏又被塞著,隻盼著趕快審問自己,但求速死,卻哪裏想到,將近月餘,無人理睬。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總算來人,總算可以死了,仿佛吃了興奮劑般,異常興奮。

蔡忠實但有所聞,無所不答,沒問的他也說與你聽,隻一句,啥時候弄死他,要快,他等不及了。

蔡忠實也是被驚呆了,活了二十幾年,還從未遇到有如此要求的,而且看著還特別期待,特別興奮,這世界腫麽了?搖搖頭,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稍稍整理一下語言,將倭寇所言如實告知明生。

原來這廝果然是五島水軍的一支,隻不過是後娘養的,一群無主武士浪人,無地農夫集中在一起,訓練半月,給你幾條船,然後就滾吧,出去打劫,搶劫所得交夠藩主的,剩下全是你們自己的。

補給?回來拿錢買,死了?活該。

這一夥倭寇便是月餘前去濟州打秋風,約有四百餘人,其中武士四十餘人,其他都是無地的閑漢,武器配備參差不齊,約有鐵炮六七十支,弓箭手二十餘,餘下都是竹槍長刀等。

“他就說了這些,沒別的了?”明生看向蔡忠實。

蔡忠實也看向明生,苦笑道“還有,還有他說他想死,求你們快點,有什麽趕緊問,趕緊弄死他。”

明生摩挲著下巴,古怪的看著忠實“某都沒打過他,怎的就不想活了?忠實兄對他做了什麽?”

蔡忠實翻翻白眼,關某屁事!

“忠實兄,再問問他,去濟州是否還有其他目的,在外海是否有其他據點,你能想到的也都問問,長夜漫漫,咱們不急!叫他等會兒再死。”

又是一番嘰裏咕嚕,那倭寇也不停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可明生發現忠實的表情漸漸猙獰,拳頭緊握,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突然嗷~~的一聲撲向那倭寇,如瘋了一般的不停抽打,一邊打還一邊嚎哭,說的卻是家鄉話,狗子也聽不懂。

足足打了半刻鍾,那倭寇早已死絕,蔡忠實身上滿是血跡,臉上淚水鼻涕血水攪和在一起,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明生趕緊後退兩步,離這瘋子遠點,砂鍋一樣的拳頭,仿佛下雨一樣在自己麵前將人腦子砸成漿糊,沒見過呀。

“忠實兄,忠實兄,怎的了?魂兮歸來!”

“某很好!全船的兄弟們,某給你們報仇了!”蔡忠實揮舞著拳頭,高聲喊道。

“祖宗哎,你小點聲!這可是港口,不是你家炕頭。”

明生差點嚇尿了,這不是招狼麽?趕緊招呼孟超將蔡忠實的嘴捂住,免得這廝發狂,再嗷嗷亂喊。

待蔡忠實稍稍冷靜,一番解釋之後,明生方才明白緣由。

說來也是倒黴,蔡忠實所乘船隻趕往長崎,而這一支倭寇趕赴濟州,正好對撞,結果不言而喻,蔡忠實所乘船隻慘遭屠戮,隻他一人生還。

見到仇人,而且這仇人將細節說的一清二楚,蔡忠實如何不怒,激憤之下,將仇人活活毆死。

“某卻是闖禍了,一時失心,將人打死,恐是誤了賢弟大事。身無長物,這就將命抵給你!”

蔡忠實說罷,竟要一頭撞向船板。

孟超手快,急忙將這廝抱住,明生卻是急了,你這廝能不能不要狼嚎,隨手抄起一根木棍,對著蔡忠實後腦就是一悶棍,白眼一翻,世界終於安靜了。

“孟叔,將這廝背到我船艙裏,再將這個死鬼沉了,哎 都是什麽事。”說完,自顧自的爬上甲板。

……

明生艙室,蔡忠實摸著後腦饅頭般的大包,齜牙咧嘴。

“活該!怎的一悶棍沒敲死你,一個倭寇罷了,死了也就死了,算個甚!你撞哪門子的船板,撞壞了,你賠得起麽?”明生看著這廝就氣不打一處來。

“嘿嘿,是為兄衝動了,一時失了分寸,沒有誤了賢弟的大事就好!”蔡忠實訕笑。

“他還說什麽了?”看著蔡忠實如受氣包一樣的慫樣,明生就想再敲他一悶棍。

“還說是去濟州要殺一個叫李倧的人,而且有畫像,但是他也不知這李倧到底是何人,不知道為甚要殺。除此之外,倒是沒說其他的,也沒什麽據點,都是走到哪搶到哪。”蔡忠實深思片刻,將那倭寇說的一一道來。

李倧?沒聽說過,且先不管他。

雖是一番雞飛狗跳,卻是證實這位忠實兄沒有撒謊,其遭遇是可信的,為人也義氣,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隻是這脾氣有些古怪,心浮氣躁,情緒波動太大,還是要多多磨煉方可。

“忠實兄,你多次往來倭國,可有相熟之人?”

“相熟之人?我之前就是東家的一名書記,結交有限,不然也不會落得身無分文,無處容身的下場。隻是那同東家交往之人,某卻是認識的,可也僅僅是認識罷了。”蔡忠實麵帶羞愧之色說道。

“無妨,先將你知曉的詳細說一說。”順手斟了兩杯茶,兩人對飲。

沉思片刻,蔡忠實方才說道“賢弟當知曉倭國盛產金銀銅鐵,某的東家便是將生絲,綢緞,瓷器等在長崎發賣,換成這些金鐵之物,一本萬利。

但倭國金鐵都是官營,沒有幕府勘發朱印不可貿易,某那東家卻是不知從哪裏結識了一位大人物,名大久保奉常,乃是倭國銀山奉行大久保長安的第六子。

賢弟可不要小瞧了這位銀山奉行,聽聞其還擔任金山奉行,掌控幕府財權,其人善於理財,卻也貪財好色,奢華無度。

大久保奉常某曾見過,一紈絝爾,利用其父職權,倒賣金銀銅鐵,此人極其奢華,縱欲無度,東家每到長崎,便與其流連風月場所數日。”

“哦?那麽說這位六公子現在就在長崎?可知其落腳何處?”

“應是還在長崎,聽聞此人長居於此,某是跟著東家前去拜望過的。”

“如此甚好,咱們先休息一日,明日便去拜會一下這位紈絝。”

不想蔡忠實兄還是個寶貝,明生心中樂極,倘若能搭上這位大久保,便可繞開長崎,少付了稅銀不說,更可繞開諸多大明朝的海商,需知一個蘿卜一個坑,同五島交易些許之物,便被人欺壓,更不要提在長崎立足,不人腦子打出狗腦子才怪。

還是避開為好,咱小胳膊小腿,弄不過這些積年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