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不如狗

象島南岸的一片空地,到處彌漫著糜子粥的淳淳香味,兩口鐵鍋從辰時到現在還沒有熄火。無它,人太多了,每人一碗糜子粥配野菜,現在還有幾十人尚在排隊。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佝僂的身影,蓬頭垢麵,目光呆滯,在趙家家丁的呼喝聲中隨著隊伍緩慢的移動腳步,沒有喧鬧,沒有怨恨,沒有興奮,宛若靈魂早已不存於軀殼。

情感表達也是耗費能量的,每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是浪費,饑餓的人脊椎是無法直立的,佝僂著身子才能擠壓腸胃,腸胃不能正常工作,自然饑餓感也所隨之減弱。

隻有孩子的哭鬧聲,才能讓這些人有些許的反應,直起身望一下前方的熱氣,繼續佝僂。

狗子從未見到如此多的排骨,排骨的漢子帶著排骨的娃,殘破的衣衫根本無法掩蓋虛弱的身體,當海風吹來時,一切纖毫畢現。

這百四十人便是薑福從萊州府千辛萬苦帶過來的流民,有男丁六十三,健婦四十二,孩童二十三,耄耋十二。

“小少爺,路上有三個娃兒,兩個老丈沒挺住,不敢帶再多人了。平度州過境登州的官路小路都被巡檢封死,附近的壯丁也都被巡檢臨時抽調,往來巡邏,防著流民過境鬧事,聽說被打死打傷的流民不下百人。就這些人,也是鑽林子走野路好不容易才帶過來的。

平度州慘啊,城門關的死死的,上萬流民將州城圍的水泄不通,每日裏官府在城牆上用吊籃放糧,都不夠百人的份量,因搶糧鬥毆死掉的,某這些日子就看到幾十個。還有那吃樹皮吃的肚子鼓脹,活活憋死的。

有鼓噪鬧事的,要吃人肉的,城牆上的官兵就用弩箭射死。不管怎麽死的,官府都讓離城二裏就地埋了,不埋就一粒糧也不發……”

薑福還要訴說一路的艱辛苦難,狗子卻是再也聽不下去了。

“福伯,莫再說,你再說小子我就要吐了。咱們沒那個能力救所有人,能拉一個是一個吧,寧為盛世狗,莫做亂世人,小子我也隻能先顧眼前。”

狗子也不是那鐵石心腸之人,前世二十幾年的眼淚,在一日內流盡,還能說什麽,擼起袖子幹就是。

“福伯,歇息半個時辰,將人都帶回廣鹿島,我在這裏等張伯和孟叔他們,估計這一兩日也便到了。切記,這些人上岸後,都要衝個熱水,再交給我爹安排。回來的時候順便再帶些糜子,咱的人也不用來這麽多,您帶十人回來就好,其他的都留家裏。”

薑福點頭,緊了緊上衣,躺在斜坡上小憩。

狗子剛剛端起一碗糜子,還未入口,便見得對岸人影攢動,想必是其他兩路人馬,待小舢板將近,原來是張伯父那一路。

張老漢精神抖擻,完全不似薑福那樣被人性折磨的體無完膚。

狗子跑到岸邊迎接張老漢,躬身施禮道“張伯父辛苦了,小子給您鞠躬。”

“可使不得,使不得。”老漢趕緊下船,握住狗子的小手。

“伯父此行可還順利?”

“順利順利,跑了四個地方,金山左所,百尺崖後所,威海衛,成山衛,共募得丁餘一百二十六人,本來還想再去其他幾個衛所看看,但接著小少爺消息,便急忙趕回。”老漢笑著說道。

“竟如此順利?張伯你可別瞞我,畢竟都是軍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很奇怪啊,按照狗子的預計,張伯這一路是最難的,都是耍刀槍的貨,稍有不慎就會被衛所的軍官帶人打殺。

“某也不曾想現在的衛所糜爛成這樣,現如今的軍田全都被當官的瓜分幹淨,同那些當官的有些關係的軍戶,都成了佃戶,家丁般的關係。平日裏看不順眼的,關係一般的大多打發出衛所,任其自生自滅。”

“怎會如此,上邊來巡查當如何,倘若遇戰事征調,衛所又如何勾軍?”

再怎麽也不能囂張成這樣吧?這是妥妥的非法轉移國有資產!

“嘿!天下烏鴉一般黑,有錢能使鬼推磨。賬目都是做好的,上邊來了也看不出個甚,何況所謂的巡查,也不過是拿人賄賂而已。

人麽?都跟豬一樣能生,哪家沒三五個娃娃,倘若需要勾軍,那些做佃戶的便已足夠。

那些多出來的軍戶,就如路邊的野狗,最好有多遠死多遠。俺就是從這些野狗中,挑揀些年富力強的帶來,安家費也按你說的戶戶給齊。”

“早知道這麽順利,您這一路就夠了,您看看福伯那邊帶過來的,都不成人樣子,起碼要將養半個月才能拉出來幹活,現在就隻能當祖宗伺候著。”

“可不能這麽說,小少爺救了這些人,就是積陰德,早晚會有福報。”張老漢趕緊打斷狗子的抱怨,嘀嘀咕咕的向老天爺請罪。

“看把您嚇的,小子也就是嘴上說說,這些人甚是可憐,可惜咱們能力有限,人再多了也養不起。”

“對了,小少爺,我來時遇到了孟超那一路,嘿嘿!帶著一群大姑娘半大小子,拖拖拉拉的,估計這會也快到了。”

都沒出事就好,狗子默念了一句“天尊保佑!”

當薑福安排一眾流民上船,離岸而去的時候,孟大爺終於領著百十人也來到了象島。

“小少爺,某可能闖禍了。”不待狗子問話,孟超先給了狗子一悶棍。

“怎的了?”

“俺們宰了十幾個人牙子,不知道會不會惹上官府….”

“你詳細說說,到底怎麽回事?人殺了也就殺了,有甚大不了,這年頭死的人多了。”

這事其實怪不得孟超,當日眾人分道揚鑣,孟超便帶著人直奔萊州府高密縣,聽聞那裏也是遭了災,賣兒賣女的無數,不去那裏去哪裏?

到得高密縣城附近,便見到沿官道有十餘處粥棚,流民百姓在衙役的驅趕下,排隊領粥食。

稍一打聽,才知這高密縣令也是個聰明的,不敢動用官府存糧,但卻以來年的糧稅為抵押,從富戶那裏借貸了糧食救急。至於來年能不能還得,天知道,先趟過眼前的難關再說。於是便有了這些粥棚,本來是好事,可也招來一些蒼蠅,就如一些潑皮,人牙子。

這些潑皮,人牙子穿梭於流民中間,遇到哪家有清秀的姑娘,麵嫩的小子,先是人牙子談買賣;買賣不成,便是潑皮騷擾;騷擾還不奏效,就行那綁票的勾當,得手後將這些人轉賣於南直隸等地的青樓勾欄,謀取暴利。

哪裏有人間慘劇,哪裏便是這些人渣的樂土。

孟超等人哪知其中的道道,見這群人牙子所獲甚多,便上前搭訕談買賣,不想這人牙子眼皮都懶得抬,將孟超等人轟走了事。

這孟超也是一根筋,幾日後又去搭訕,卻窺見一群潑皮,人牙子坑殺百姓,搶奪其子女。一時激憤,帶手下將十餘名潑皮,人牙子盡數砍殺,帶著一群靚女帥哥一路逃回象島。

聽過詳情,狗子卻是樂了。

“孟叔,你不但無過,還有大功。銀子未花一分,平白得了許多人口,又是為民除害,古之俠義也不過如此。有甚的可擔心,如今官府料理流民尚且不及,哪有餘力管這些破事。”

安撫了孟超,再看向這群娃娃,其實都比狗子大得多,女孩大多十六七歲的年紀,十二三歲的也有;男孩則小些,大多十二三歲。

女孩可以理解,男孩卻是怎麽弄?大明朝有那麽多的斷袖麽?或者是閹了送入宮中,王府?不可想,不敢想。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屈老夫子誠不欺我,狗子甩了甩腦袋,把這些醃臢念頭扔在腦後。

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狗子匯總三路人馬的收獲:

男丁:一百八十九人

健婦:四十二人

未婚少女:四十七人

孩童:五十五人

耄耋:十二人

總計:三百四十五人

再算上自己忽悠的三百多口匠人家眷。

月亮灣一次性增加人口六百餘,壓力山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