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謂官商
黑夜總是最好的掩護,狗子看到摩西野獸般的眼神,似乎預感到一場偷襲或者屠戮,父子二人很明智的選擇連夜出航,來避免一場明顯對己方不利的衝突。
想拿到的都如願以償,人要知足,否則很快報應就會降臨。
五百多裏海路,日夜兼程,輪流操帆,第四日傍晚,眾人已經遙遙望見遠方的一個小黑點,月亮灣就在眼前。
岸邊忙碌的人群也終於發現歸來的明生號,趙楊氏引著一眾婦人站在剛剛修好的棧橋上翹首以盼,迎接歸來的丈夫,兒子,兄弟,迎接帶給大家的生之希望。
浪漫從不存於現實,在於人們心中對希望的抽象,狗子看著岸邊人影綽綽,周圍翠樹掩映,一種從未有過的儀式感油然而生,甘之如飴。
下得船來,婦人們拿著雞毛撣子在漢子們身上敲敲打打,掃去晦氣,一句“家中安好”免去憂心,漢子們一句“平安歸來”道盡親情,從不說旅途的勞累,隻敘說結局的完滿,自古如此,從未改變。
狗子被老娘敲了幾十雞毛撣子,苦著臉哀求老娘趕快伺候自家老爹,方才鑽進窩棚,要美美的睡一覺。
第二日大清早,狗子吃罷早飯,便由薑福護著巡視月亮灣,施工進度雖談不上喜人,但還可以接受。
遠處的鹽場已經完工,二十幾個婦人,並傷殘老兵正在忙著曬鹽;兩洞磚窯也已建好,黑煙滾滾,已經燒出了不少紅磚,其他諸如民居倉庫等等則進度緩慢,這怪不得鄉親們偷懶,一則砍伐的樹木還未風幹,二則磚窯剛剛出磚,眾人縱有力氣,也沒有地方用。
“春哥,人不夠了啊,除去小的老的,咱們能幹活的就不到百人。”李仲平李大管家也顧不得趙春哥等人的辛苦,大清早的就拉住趙春哥,拿著小賬本抱怨。
“這麽多人,怎麽就不夠用了呢?”趙春哥摸著後腦勺,神色不善,眼前烏泱泱一大片人,你居然跟我說人不夠,這不是開玩笑麽?
“鹽場那邊二十幾個婦人,還有傷殘的哥哥們,倒也無事。磚窯那邊需要三十幾人才夠用,現在就二十人勉強維持。這一大片房子隻是剛剛打好地基,不到二十人怎麽夠用? 就算加上船上的二十幾口子,兩年都建不完,你說怎麽不缺人?”
“狗子,聽聽你李伯說的,你們商量一下,你爹我還有事。”狗子爹果斷甩鍋,頭痛的事交給兒子,準沒錯。
“李伯,我知道人不夠用,這個先不說,糧食呢?現在買糧還算容易?”狗子找塊相對幹爽的草地坐下。
“糧價還算平穩,這兩年咱們附近沒有戰事,衛所和邊軍總是有糧食流出來。”
“有糧就好,李伯,倉庫要最先搞起來,糧食咱們要多存些,半年的吃食一定要存好。萬一有什麽天災人禍,也不至於驚慌。”
至於人麽?狗子也不是聖人,小手一揮,人人景從,缺人咱就招工唄,還能怎麽辦?
趙明生將一眾老兵召集過來,大家一起商議。
“諸位叔伯,咱現在的生意越做越大,目下人手短缺,大家看有什麽法子沒有?”狗子單刀直入。
老兵們沉默半晌,聽慣了按吩咐做事,偶然間讓自己拿個主意,即使那平時不動腦子的,也做搜腸刮肚,苦思冥想狀。
“我們這些人,都是當初從山東衛所抽調的正兵,軍戶的日子苦啊,靠著那幾畝軍田根本就不夠吃的,何況如今軍田也差不多都被賣的賣占的占,留下的也都是貧瘠之地,辛苦一年都未必夠一月所用,隻靠農忙時做些零工,上官偶爾的差事討生活,不如我等都回去一下,帶些無依無靠的過來?”
張春來老漢年齡最大,身形消瘦,已過不惑之年,右腳的三根腳趾當年在攻城時,被倭兵砸爛,雖僥幸活了下來,走路也是不穩,好在心思細密,在一眾老兵中威望最高。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點頭者自是讚同,搖頭者也不無道理,別看這些軍戶平時如爛泥一樣不值錢,上官們卻是看顧得緊,發現逃逸,輕則棍棒上身,重則身首異處。
原因也是讓人悲憤,各個衛所從上至下,書麵上的正兵名額是固定的,一旦遇到戰事,上官差遣,你一個千戶隻拉百十人是個什麽意思,真當皇令是玩笑?
所以說拉走這些軍戶,哪怕是軍餘都是有風險的,遇到良善的上官,隻當看不見,遇見那陰狠的,老子弄死你!
“還是流民穩妥些,去年山東幾個州縣旱災,聽說流民數萬,官府安置有限,都不知死了多少,還有上山當了草寇的,這些人有口吃的便能拉過來。”薑福皺著眉頭說道。
眾人七嘴八舌,又有人陸續出主意,買人的有,搶人的也有,狗子揮手示意眾人禁聲。
“諸位叔伯,我意三足同行:
其一,張伯父領十人,走訪各處衛所,以相熟之人為主,生人莫問,願者舉家遷徙,每戶三兩紋銀安家,壯丁月銀二兩。攜銀千兩以備不時之需。
其二,福伯領十人,走災荒之地招募流民,良善為主,潑皮無賴者不招,願者舉家遷徙,每戶三兩紋銀安家,壯丁月銀二兩。攜銀千兩以備不時之需。
其三,孟叔領十人,聯係人牙子,六至十四歲者皆可購之,以家仆為名。攜銀兩千兩以備不時之需。
此行切記,不入城,不走官道,躲避巡檢富戶,我等非是良籍,沒有路引,諸位叔伯需萬分小心仔細。”
狗子拿起葫蘆咕咚咚飲了大半壺水,繼續道“大家兩日後啟程,船停寧海州象島,以一月為期。對了,諸位叔伯也該有個家室了,孟叔便辛苦些,這事也著落在你身上,不怕花銀子。”
狗子吩咐完畢,眾人自是一番商議,怎麽喬裝改扮,所經州縣,人員分配等等,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方才各自散去。
以上種種,自有分派,狗子心裏卻另有打算,尋到正在工地揮汗如雨的老爹,計議一翻,兩人乘著舢板返回靠山屯老宅。
第二日起早,趕著驢車,載著人參貂皮趕赴新山集,去會那位鄭礦使。
這位鄭太監活的好不愜意,狗子父子在正廳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抱著個兩歲的娃娃優哉遊哉的步入正廳,坐於主位。
“趙官人所來何事?”鄭大太監也明白,年供已交,此時來定不是送銀子,莫不是有什麽狗屁倒灶的事需咱家幫忙?最是厭煩這些前腳巴結,後腳央人辦事的主,也就沒給狗子父子二人好臉色。
“得礦使大人抬愛,小人得了些稀罕貨色,看看能否入貴人的眼?”
趙春哥說罷,揮手示意隨從將幾個大箱子抬入,箱蓋打開,入眼的便是名貴的人參貂皮。
鄭太監也是個識貨的,將娃娃交於侍女,緊步上前,一會撫摸貂毛,一會摩挲人參,米粒般的小眼睛閃閃放光。
“趙官人這是何意?”
“小人知曉大人每年都有皇爺的差事,卻是尋了諸多友人,也想為大人盡份心。人參兩百斤,貂皮兩百張,作價八千七百兩。到得年底,您也再不必為此事煩惱,您看可好?”趙春哥拱手說道。
“如此甚好!”
鄭太監怎麽能不高興,每年為了這些供奉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神,卻也弄不到如此大的數量,手下那些潑皮無賴更沒本事弄到這些金貴物,而今竟有人自薦枕席,何樂而不為。
“隻是有一點,我這裏沒有銀子給你,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以鐵錠作價如何?某不叫你吃虧就是。”
這老倌算計的可真是明明白白,銀子一分不出,拿鐵錠作價。狗子卻是心裏樂開了花,合該小子雄起,老朱家有你們這些敗家家奴,也不知是做了什麽孽。
“鄭大人,經營鐵錠生意需官府核準,這如何使得,小人還需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呢。”趙春哥很是惶恐,可不敢拿一家人的命開玩笑。
“怕甚!在這一畝三分地,咱說的算,難道你還敢造反不成?打造些農具也就是了,隻要你不做那傷人的東西,我由得你做。”
趙春哥自是點頭應了,趁著鄭太監高興,便說道“還有一事勞煩鄭大人,我兒明生打算回山東探親,但您也知道,我等都是逃籍,求您給開具路引,行走也好方便。”
“此事簡單!你我小酌一番,待你走時給你就是。”鄭太監慨然應允。
不想事情辦的如此順利,路引就這麽簡單麽?
其實狗子父子不知,這些常年混跡於官場之人,都有些三親六故狐朋狗友,幫忙開具路引更是家常便飯,平時書房都是備著一疊路引,有人央求,填個名字,籍貫,不要再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