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莫把城門小吏當狗官

稍後,趁著辰光還早,黃狗兒又嚷嚷著求林徹講故事,就是以往林徹依著記憶胡亂的講述的水滸傳。

“上次說到哪了?哦,對了,應該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林徹理了理記憶,便開始充起了說書先生,“話說當日林衝正閑走間,忽聞身後有人呼喚……”

見林徹講起了故事,大家便靜靜圍坐下來,就連虎子都規規矩矩的挺直身子坐著,連呼吸都放輕了。

鈴娘也把手中的幹果一放,停下了倉鼠一樣的嘴巴,把耳朵湊進林徹。

小蟲卻和大家都不一樣,隻見他從小挎包裏拿出一冊白紙和筆墨,刷刷刷的邊聽邊記。

“正是說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看那林衝被莊客要解投何處所在,且聽下回分解!”

一段水滸講了有大半個時辰,林徹砸砸嘴略微感覺有點口幹,便接過鈴娘遞上的水壺喝了起來。

“哇,這林教頭莫不是要被惡人害了!阿郎快講。”

虎子一臉憤恨的樣子,直把自己當做了那林衝,急切的追著林徹繼續講下去。

黃狗兒和一眾娃兒也是直勾勾的望著林徹,雖然沒出聲,也看得出來都想繼續聽下去。

“行了,時辰不早了,午後我還要去一趟縣衙呢,改日再講。好了,大夥兒都歸家去吧。”林徹可沒順著大家,果斷收了說書攤子。

林徹四人順著原路往府裏走回去,娃子們也帶著林徹贈送的臨安吃食,三三兩兩的牽著吃飽了的水牛各自回家。

在野外消遣了半日,回到府中已經是午間飯時。

沒滋沒味的吃過了午飯,又小憩了半個時辰,林徹便在甄姨的伺候下換上了一身蘇繡錦袍。

這是正服,穿起來比較有講究,不是年紀尚小的鈴娘能搞得定的,小丫頭隻能負責梳頭。

林徹連總角的年紀都沒到,也不習慣剃成孩童模樣的發式,留著全部的頭發,略微有點長了。

鈴娘隻好給他攏在腦後,用絲帶給紮了起來,像一根不長的馬尾,還看得過去。

林徹整了整腰間的玉佩,感覺神清氣爽,便喚了羅標準備去縣上。

這回沒帶虎子和小蟲,讓他們下午好好在家塾讀書,就帶著鈴娘坐上了羅標給準備好的馬車。

羅標帶著六個精壯的漢子,騎著馬隨扈在馬車前後。

林府那麽多商隊,自然是不會缺馬的,一乘雙馬牽拉的兩輪馬車,七個騎士,就這麽頂著五月酷熱的陽光,顯得頗為招搖的一路往著縣城緩緩行去。

一丈多寬的土路,距著江岸二裏多遠,與江流並行著,路的兩側算是山嶺地貌中難得的平整地帶,都是上好的良田。

路麵壓著黃土,不怎麽平整,沒有減震措施的馬車走得並不穩當,即使車裏鋪著厚厚的墊子,依然讓林徹顛簸的有些難受。

得想想辦法呀,不然以後怎麽出門啊。

自己年紀太小,更是騎不得馬,隻能在馬車上想點法子了。

路上揚起的塵土讓林徹沒敢拉開車簾透氣,隻能悶悶的思索著解決方案,還好路不是很遠,三十多裏地走了一個多時辰便能看到城牆了。

“阿郎,咱們快到了,片刻便能入城了。”羅標示意眾人放緩了速度,打馬到車邊喚了一句。

聞聲,林徹便讓鈴娘把門簾扯開,往一裏開外的城門看去。

這是一個小縣,城牆不高,四五米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破舊了,幾處牆麵都長著綠綠的青苔。

城門也小小的,門洞都不夠兩輛馬車並行的寬度,一個小吏帶著幾個弓手杵著水火棍,躲在一個竹棚子下,向入城的百姓收著門稅。

靠近了城門,隊伍卻被迫停了下來,馬背上的羅標看了過去,卻見一個農婦與小吏爭執著什麽,把待入城的十幾個男女都給堵住了。

“作惡哦,前月我上縣的時候還隻要一文稅,今日怎就要兩文了!我賣三個雞子方得一文錢,憑甚入城就得六個雞子!”

身型瘦小的農婦一身麻布短褐,皮膚略黑看不出具體年紀,臂彎上挎著一隻竹籃,應是裝著雞蛋,語氣帶著一點潑辣。

“你個不曉事的村婦,老子還能擅自私收麽,不多收點稅,官家如何養兵,不然韃子打來砍殺了你去,或是如城北的那幫流民般的下場。”

小吏指著吊在棚子前的一塊木牌大聲嗬斥農婦,上麵寫著,養軍禦虜,門稅二文。

“我身上隻有一文,雞子且一個未賣,上縣一趟得走五個時辰,大哥行個方便,我用雞子抵一文可好。”

農婦頓時有點氣短,從竹籃抓出四個雞蛋向小吏求告。

“去去去…無錢就別入城,莫要囉嗦,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交稅入城。”

小吏不耐的甩著頭,恰好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羅標等人,立即招呼幾個弓手把眼前堵著的這堆人趕到路邊,“邊去邊去,莫擋了貴人的道。”

小吏一溜小跑近到羅標馬前,躬身哈腰的叉手行禮,“哎喲,羅官人可是前來赴宴,這是陪著府上哪位貴人?”

小吏打眼掃了一下馬車,不敢多做窺視,生怕衝撞了車裏的貴人。

羅標眼皮子都沒夾一下,“休得多問,清開路麵,別誤了我等時辰。”

“是是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這就開路,請進請進。”小吏殷勤的支使著弓手把百姓趕得更遠,引領車馬往城門行去。

“狗官,還說甚天王老子來了都得交稅,這有錢有勢的人來了就恨不得舔人家腚溝子,這些人就不用管韃子麽。”

那個農婦還倔在棚子下,這會也沒人搭理她,看著眼前這一幕,心氣不平的嘟囔著,聲音還不小。

這時林徹的馬車剛好從她身邊經過,聽到這話就讓車夫停了下來。

見著馬車停了,以為自己剛才那話惡了車裏的貴人,農婦嚇得腿打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林徹掀開車簾從車上跳了下來,衝農婦溫和的笑了笑,卻沒和她搭話。

羅標看到林徹停車下來,立即翻身下馬,護了過來,“阿郎,可是有什麽吩咐?此處雜亂,請先回車中,有事交代小人即可。”

林徹想了想也是,便由羅標重新抱上了馬車,然後對羅標耳語了幾句。

羅標應喏,待郎君回了車中,便從袖袋中掏出一遝交子,抽了一張一貫麵值的遞給小吏,“呐,這是我等的門稅,算上車馬也是夠的,多餘的賞給兄弟幾個喝酒。”

車馬進城是另外計稅的,因此羅標由此一說。

“夠的夠的,十次都夠了,謝過羅官人,謝過林公子,貴人們萬福鈞安。”

這時候的主要貨幣是銅錢,但是大宋缺銅,在有些地方便以鐵錢補充流通,另外還發行了稱之為“交子”的紙鈔,一貫交子在這個時候當然換不到一貫銅錢的,大致三百文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小吏眉開眼笑,還沒怎麽巴結,就得了一筆意外之財,顯得更是殷勤。

羅標沒理會小吏的討好,又從一個騎士那裏要過了一小吊銅錢,走到農婦身邊,“這位娘子,你都雞子我都買了,這裏一百文,籃子也一起賣我了!”

拎過竹籃回身就走,也不管這農婦是不是同意。

農婦接過銅錢,一時有點傻眼,木木的任由羅標取走了竹籃,幾個呼吸後才回過神,拔腿就追上羅標,“貴人稍待,六十個雞子不值這許多,籃子也不值錢,最多,最多給二十五文就夠了。”

立在羅標麵前就解開錢串子數出二十五個銅板,餘下的都塞回給他。

羅標拿著錢,搖了搖頭,也沒勉強,懶得和這農婦掰扯,“賞給你都不知道要,白費我家郎君的好心。”

“奴家是個莊戶人,就知道本分,不敢占人便宜,能得貴人買完全部雞子就該知足了,太貪心要夭壽的,謝過衙內的好意了。”

農婦喜滋滋的握著手上的銅錢,誤以為林徹是個官二代。

這樣想其實也不算錯,林徹的便宜老爹確實是個官,隻是已經死了好幾年了罷了,如今林徹的衙內稱呼得加個前字。

車裏的林前衙內對農婦多看了兩眼,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鄉下農婦竟然深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微微感歎了一下,就示意大家繼續進城。

農婦目送過車隊進了城門洞子,又走到小吏麵前,很是不舍得從手中抽出兩個銅板交上,“這下我可以進城了吧,哎,真是出門遇貴人,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小衙內,好看又心善。”

“連林家你都不知道?!看看這氣派,這豪闊,在咱們贛州府恐怕知州都比不上,哼,真真蠢婦,難怪有錢都不會要,虧得我沒這樣的敗家婆娘。”

小吏沒有聽到農婦罵他狗官,再說他也不是官,沒那資格被人罵狗官,就是對農婦不要賞錢很是不以為然。

小吏自顧的摸了摸手中的交子,想著下值後去勾欄裏找哪個姐兒快活快活,至於其他幾個弓手,幾個銅板就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