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便宜老爹的摯友

林正則,林老太爺,對於讀書這件事,自身是矛盾的。

從他自身的經曆來說,自幼生在這山裏人家,而且還是一個客戶,沒有家族,沒有家產。

從小都沒有讀書這個概念,腦袋中盤恒的隻有下一頓在哪裏!出於天生對命運的不順從,十三歲就不辭而別了孤身養育自己的父親,毅然而無理智的隨著一隊過路的商隊,走到了海邊的刺桐港。

從這裏,他開始了改變自己命運的開始,做工,讓自己能有口飯吃,有個容身之處睡覺,識字,讓自己能寫一個菜單,多上一天五文錢。

忍受過百般屈辱,賭命一般,在十五歲時踏進了海洋,近二十載,幸運的沒有葬身波濤之中,有了身家,有了家。

這其中,莫不慶幸自己能多讀了兩本書。

之後,撿著浪餘之軀,帶著妻兒回到家鄉,老父已是成為一捧黃土,無人拜祭的荒堆。

此時的林正則,盡心竭力的為自己唯一的兒子提供讀書所需的一切。

隻因為,在他看來,是讀書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人生,那怎能不讓自己的兒子從出生就開始踏上這條錦繡前程。

在二十多年後,兒子達成所望,折桂天子堂。

鑼鼓的喧囂,百姓的豔羨,官府的捧祝,天子的敕書,這一切讓他飄飄然,感覺已經是人生的巔峰。

然而,不讀書的草原鐵蹄,卻無情的踏碎了林正則的期望。

想不到,林啟才華橫溢,詩書滿腹,卻被野蠻的箭矢射了滿腹。

溫文儒雅,謙恭有禮,卻不敵刀劍如霜,鐵蹄蠻橫!

得知兒子死訊那一刻,林正則的期望,徹底破滅了,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了。

對於逃過鐵蹄踐踏的林家最後血脈,還懊悔著不該讓兒子讀書的林正則,確實不敢再輕易決斷了,即使這個孫子自小就表現出強他父親百倍的靈慧。

萬事都由著孫兒的心意,而不是像對兒子般,三歲就請人開蒙了。

就在最近,這個孫子開始展現出無法遮掩的智慧和野望的時候,林正則不得不再考慮了,不讀書無以遠,所以,在孫子尋找到一個武藝上絕好的師父的時候,林正則也慎重的開始選擇孫子在文道上的先生。

所以,有了令林徹茫然的這一幕。

林徹很慌,他知道祖父為他尋找的先生肯定不是一般人,可是,作為一個思維和認知都已經成型的內在心靈來說,天然的抗拒著這個時代在文化思維上的灌輸。

他所知的曆史告訴他,此時的思想是抗衡不了橫行著整個人類已知世界的草原鐵騎的。

文明,代表了人類的進步,隻是,卻一次次被野蠻摧殘,一次次斬斷了騰飛的羽翅。

或許有人會說,四大文明古國中,華夏是幸運的,卻不曾細想,華夏文明是遭遇野蠻種族衝擊屠戮最多的,能留存下來,仰賴的是什麽?

雖然,華夏文明最終也沒有斷絕過,隻是曆史上的那幾次近乎刨根究底的侵略,還是讓這個民族元氣大傷!

崖山之後無中華,並不是說說而已,打斷過的脊梁,就算再接起來,要挺直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林徹前世的時候,就直麵感受過了祖國在國際上所受到的種種不公平和不容易。

在前往浪餘院這並不長的道路上,林徹考慮了很多,最終,還是相信心中的信念不會為這個末世王朝的人文思想所馴服的,坦然接受就好,不然以後和這些文人打交道的時候多了,不要什麽時候被他們罵了還不明所以,學學就學學唄,就當考古了。

林徹收拾好心情,慢慢得隨著腿腳不好的海伯走進了浪餘院,此時,他已經有心情腹誹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血親了,這大父也真是的,明知道海伯不良於行,還總是支使他來找自己,隨便換個人不行麽。

兩個人都走得很慢,輕輕的挪著腳步。

走到蹈海堂門口,林徹伸頭往裏打望,一個四十歲左右,身穿青布直裰,頭裹東坡巾的瘦直文士正和林老太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林徹便拉住海伯,避在堂外打算再做一下心理準備,順便聽聽自己這個未來先生會說什麽。

海伯對林徹也甚是溺愛,總是依著他。

“賢侄啊,要說真是巧的很,老頭子我真尋思著派人去信州尋你,讓你抽空過來見一見老頭子我呢,哈哈,不曾想,今日你倒是主動來訪了。哈哈哈”林老頭的聲音中透著歡喜。

“世叔,小侄最近在建昌軍訪友講學,正行至廣昌縣,聽聞友人說得府上一些趣事,勾起回憶,想起與至賢的總總往事,以及當年在府上時世叔的照顧及幫助,再也耐不住思念,便前來造訪,還望世叔莫怪小侄唐突。”

瘦直文士語態謙直,溫和如春風拂過心扉。

“哈哈,切莫如此客套,你與林啟意氣相投,相互砥礪,直如同胞,莫怪老頭子沾你便宜,老頭子我心中,你便是我血親子侄。可惜,林啟走得太早啊。猶記得你二人同心向學,暢論古今之景啊,仿若昨日。”林老頭唏噓起來。

“吾不如至賢多矣,小侄當年過於天真,以為怒斥奸相與權閹便是為國為民,如今想來,卻是隻顧自己一時痛快,卻未能為黎民蒼生做得絲毫實事。而至賢卻忍辱負重,拋卻自身富貴,甘願前往臨敵之地守境護民,鐵蹄臨身亦守懷抱節,終慷慨赴死,未失其節。真是愧刹愚侄。”瘦直文士說起往事,感慨不已。

“賢侄莫要如此貶低自己,林啟雖然求仁得仁,卻是丟下我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幸免於難的小娃娃,在此間相依為命。”

林老頭其實很是惱恨兒子的選擇。

“世叔莫再為此傷懷,至賢若是有知,怕是也要心下難安了。是了,小侄此番正是聞得徹賢侄的些許趣事,也是想來看看至賢遺孤,怎得?吾那賢侄未在府中麽?”瘦直文士轉移著話題,以免林老爺子繼續傷感。

“哈,那小皮猴子,整天跑個沒影,我早喚人去尋他了,也不知道找著沒有。”林老頭說起孫子,立馬多雲轉晴。

“翁翁,翁翁,慶兒來了,慶兒給翁翁請安。”林徹裝著一副剛剛跑來的樣子。

“哎哎哎……慢著點,你這皮猴子,當心摔著,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走路穩當點。”

林老頭見著孫子來了,眉毛都飛起來了,一臉的寵溺,這不貫個敗家子出來那是怪了,“來,慶兒,拜見你君直伯父。”

林徹整整為了方便運動的短衣短褲,神態恭肅的躬身拜禮,“小侄林徹,拜見伯父,祈伯父安康,小侄來得匆忙,衣冠不整,禮數不周,忘伯父見諒。”

瘦直文士細細的看著眼前這眉目酷肖故友的小娃子,一時陷入了回憶中,半響才回過神,“徹哥兒勿須多禮,看著你,倒不由讓我恍惚初見至賢之時,倒是失神了,慚愧慚愧。”

“慶兒,你伯父乃是你亡父的同窗,亦是同榜,姓謝,諱枋得,字君直,家住信州弋陽縣。君直與你父親猶如兄弟,你當待之如父,不可稍有怠慢。”林老頭介紹的話語裏暗暗下著套。

“翁翁,慶兒省得,伯父,林徹自幼失怙,望伯父多做教誨。”林徹變現得像一個乖娃娃。

“世叔言重了,徹哥兒也莫要多禮,吾必將至賢遺孤視若己出,此番見到徹哥兒伶俐康健,謙遜知禮,吾甚是欣喜,此前聽得傳聞,徹哥兒一力將數千流民安置之事攬下,這事可是真的?”謝君直說起了引自己前來的傳聞。

林仙童都不知道自己在周邊府縣有多大的名聲,林徹那幾日在縣中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個版本在坊間百姓中流傳,一些鄉紳士子相互間也拿來當做趣談,所以傳入了正在廣昌訪友講學的謝君直耳朵裏,當然,那些飛天遁地,呼風喚雷這種荒誕內容他自然是不信的,但包攬幾千個流民的安置之事卻讓他起了興趣。

“回伯父,小侄見流民失所,困頓無依,縣中又無力賑濟,想著家中尚有許多錢糧,便想多幫幫他們,家中也還有許多荒地,用來安置流民綽綽有餘,今天上午我正打算去安置地一趟呢。”林徹並沒把這當做一件大事,說得很輕巧。

“吾也欲前往一觀,徹哥兒,可方便讓吾隨行啊,哈哈。”

謝君直昨日就到了縣城,進城前順道便去了流民營地,發現裏麵井然有條,生機勃勃,除了住的還是草棚,不然怎麽都不像一個流民營地,人也少了很多,隻有千餘人,一小半都是老幼,打問之後才知道,年青人的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就安排著先期去安置的地方建造住所,老人小孩還需要恢複,暫時便還留在營地一段時間。

“伯父想去當然可以啊,那我便先去更衣準備,伯父先在此和翁翁飲茶,到時便一起出發。”

林徹說完,對二人行了辭禮,就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