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謀劃

烏雲中一聲雷鳴,豆大的雨滴頓時紛紛落下,淋濕了整個天地,灰蒙蒙的一片。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夏天天氣變化多端,中午還在豔陽高照,曬得地麵發燙,下午就暴雨來襲。

人們紛紛奔走躲雨,推著小車的,抱著孩童奔跑的,濺起一灘灘水花。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佳麗。

撐著油紙傘,奔跑在青石板街道,又是別樣風情。

陳遠在客棧裏,不時望向窗外。

已經過去了一天了,吳月荷還是沒有出現,明天就是朱瞻基限定的最後的日子。

到了半夜,茶府裏的水熱了又冷,冷了又熱。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何況沒有約,這是通訊落後的時代。

陳遠望著又冷下來的茶水,心急也沒有辦法。他不可能讓錦衣衛去找吳月荷,他們精得很,郭昆的口供,再見到她本人,不抓起來刨根問底才怪。

實在不行,明天自己去鶴鳴樓,請求太孫無論如何再寬限一兩天。

正要熄滅了蠟燭,突然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襲黑色緊衣,勾勒出妖嬈的身材。頭帶鬥笠,進了屋,摘下鬥笠,滴滴雨水濕了地上。頭發用一根黑色帶子束成一束,顯得幹脆利落。

“你總算來了。”陳遠拿起茶壺倒水,“喏,還有點餘熱。”

“我還沒恭喜你呢。”

陳遠愣了愣:“何喜之有?”

“董明況已經被放回家,接下來不是履行婚約,迎娶嬌妻,洞房花燭嗎?”

陳遠給自己倒了一杯,望著她:“我該高興嗎?”

“不應該嗎?”

“應該嗎?”

“不應該嗎?”吳月荷說完,隻覺得對方不甚開心,抿了一口茶水,雨夜奔走,她感到許些疲勞。須臾道,“你不喜歡董家小姐?”

陳遠苦笑道:“我就跟她見過兩麵,你說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行了行了,小小年紀,搞得像大嬸似的。”

吳月荷臉上紅了紅,想了想,似乎自己不該跟一個男子討論這些。男女之防,在這個年代,極其嚴重。特別還是未出閣的少男少女,就算吳月荷行走江湖,見得多了,也未涉及情愛。

跟一個男人討論情愛,吳月荷心裏莫名顫了一下,有些期待,有些羞澀,欲言又止的感覺。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吳月荷抬頭,卻見對方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心下更加慌亂。

難得見一個江湖俠女露出小女兒心態,陳遠十分好笑,卻不說話。

“再不說話,我可走了。”吳月荷慌亂的拾起劍,起身要走。

陳遠笑道:“你不是有什麽話要問我嗎?”

對啊,吳月荷這才反應過來,都怪這人,讓自己把正事都給忘了。想到正事,吳月荷冷靜了下來,轉身盯著陳遠問道:“為什麽?”神情冷峻,就像審問犯人。

女人啊,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

“什麽為什麽?”陳遠故意做出不明白的樣子。

吳月荷惱道:“你說幫郭昆,就是把他送給朱瞻基?那是九死一生。”

陳遠淡淡道:“他在錦衣衛詔獄,那是十死無生。”

吳月荷一滯,對陳遠很生氣,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她承認,陳遠說的沒有錯。在朱瞻基手裏,至少還能有機會活著,因為郭昆的口供,與自己有關,朱瞻基知道一些,沒弄明白之前,他不會輕易殺了郭昆。

“太孫殿下要見你。”

果然不出所料,吳月荷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憂色,但麵上不動聲色,道:“什麽時候?”

“明天中午,在鶴鳴樓。”

吳月荷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就走。

將到門邊,陳遠開口道:“不要想什麽暗殺,以前你沒有機會,現在更不會有。”

吳月荷身形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吱呀一聲,門恢複如初,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

桌上的茶水已涼,陳遠低低歎了一聲。

“轟隆!”

雨下得更大了,一道閃電,一聲清脆的霹靂。

狂風席卷,聽到幾聲瓦片掉落,夾雜著怒號,暴雨狠命的抽打著南京。

吳月荷回到古董店密室,全身幾乎已經濕透。卓月美忙拿了一件衣裳給她披上,屋內,三叔,王景弘,瞿灌,胡大銓等人都在。

胡大銓擦拭一把明亮的鐵劍,寒光逼人。

駝背三叔斜坐在正中,淺色麻布衣裳,右手放在桌沿,目光凜冽。

“你又去見他了?”三叔眼皮都沒抬。

吳月荷囁嚅:“三叔。”

“之前讓你不要單獨行動,現在呢,連郭昆也進去了,再下去,我們不要再報什麽仇了,都回家去,大家繼續當罪人之後,繼續耕田得了。”

吳月荷辯解:“是他殺了鐵師兄。”

“你怎麽知道?就一紙供詞嗎?”三叔疾言厲色。

吳月荷臉白了白。

“錦衣衛要什麽得不到。他們想要什麽結果,我們都是人,在詔獄裏麵,什麽說不出來。現在好了,打草驚蛇,天天有人盯著咱們,寸步難行。”

“三叔,可是……”

“別說什麽可是,從今天起,你哪兒也不許去,就在這裏待著。”

“明天朱瞻基要見我。”

“什麽?”三叔等人眼光齊刷刷望向吳月荷。

三叔輕扣桌沿,外麵瓢潑大雨在密室裏聽不到任何,敲桌子的聲音空曠,每敲一次,裏麵的每個人心就抖一次。

“三叔,這是個機會。”胡大銓突然道。

“不行。”吳月荷想起陳遠的叮囑,脫口而出。

三叔望向思索的王景弘,詢問:“景弘,你說呢?”

王景弘說:“鶴鳴樓,人來人往,三教九流眾多,如果我們辦成吃客,等朱瞻基到,突然出手,或許有機會。”

“不行,朱瞻基叫我,豈能沒有防備,如果動手,大家都暴露了,如果失敗,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瞿灌哼道:“機會,我們都等了十六年了,再等下去,我怕我們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好,那此事就這麽定了。”三叔一錘定音。

“殺。”密室內十幾人,全部殺氣畢露。

“殺一個皇太孫,我們也值了。”

吳月荷望著眾誌成城的眾人,忽然一絲心酸。

報仇,報仇,是啊,報仇。

殺了朱瞻基又能怎麽樣,朱棣的孫子多的是,在乎一個孫子嗎?

可是,無論殺不殺得了朱瞻基,明天,就是大家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