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字字珠璣、循循善誘

從蘇家綢緞鋪出來,趙誦便回去了。

積善坊外,趙誦剛到門口,忽從院內走來一少年,那少年穿著一身土布短褐,右臂上懸著白色孝布。

隻是身材有些瘦弱,臉有些瘦削,但眼神有些尖銳,想必最近一段時間經曆了不少事情。

身量倒是跟王安差不多,趙誦料定少年應是趙叔之子了。

否則平白無故的也不會隨意擅闖王安的小宅院。

少年一見趙誦,匆匆上前忙恭敬地拱手:“可是趙大哥?”

趙誦見這少年,想起王安臨行前的信函便猜測:“小哥兒可是趙叔之子。”

少年點點頭,應道:“是的,趙大哥。”

見天寒地凍,不是說話的地兒,趙誦忙招呼少年,“外麵冷,屋裏坐坐。”

廳堂內,二人麵對麵坐著,前頭架著一火爐,火爐上放著鐵茶壺,正煮著,窗戶鬆開了一角,怕的是一氧化碳中毒。

趙誦便問了起來,原來少年名叫趙平,臨安府富陽縣人,今年十六歲,與王安同歲。

趙誦很快與趙平熟絡起來,問起王安的事。

趙平愁容滿麵,他和王大哥從小一起長大,但自從大理回來後,趙平感覺王大哥身上變化了不少。

也難怪王大哥失去了雙親,即便是他,也沉浸在喪父悲戚中,家中所有事都歸他管,他感覺肩頭的擔子很重,爹爹的臨終遺言猶在耳畔。

大理一行,他們失去了太多。

他不知道王大哥從軍之事,所以當趙大哥問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初當王大哥將賣房、地產的錢交到他手中的時候,他相當詫異。

六七之前,他都在料理父喪,所以去了富陽縣鄉下。

前些日子喪事辦完後,便匆匆趕往臨安府。

王大哥隻說要出遠門,趙平也沒多問。不過今日到了臨安城,並沒有見到王大哥,反而見到了王大哥口中之人。

趙誦又略微了解到趙平父親與王安父母輩的過往。

原來王家也是臨安商戶之一。

當年王安父母和趙叔一起去了大理行商,沒想到遇到了蒙古人南下。

大理被滅,而王安父母則死於蒙古人鐵蹄。

趙叔僥幸未死,重傷之下拖帶王安、趙平以及高氏兄弟逃出虎口返身臨安,沒想到回了臨安後一病不起,抱病在**躺了二三年。

這期間生意上的事情隻能交給王安、趙平打理。

因王家這次去大理販賣的貨物巨大,王家吃不了這麽大盤貨物,所以臨行前通過臨安行會聯絡幾大商戶,共同出資,其他商戶則將款項或者商貨兌成“會子”。

王家因這次行會,也將家中財物兌成“會子”,全權負責大理商貿。

趙誦這才記得,大宋大額的商貿交易,商人帶銀錢上路並不理想,那銅錢光是一貫就很重,那重量可想而知了,而且也存在很大的風險。

古代商路上經常出現嘯聚山林的盜賊,錢財貨物在半道上被劫走也是常有之事,更何況還是邊境商貿。

當時宋廷規定,在兩浙西路臨安府所用的是會子,但到了成都府路、夔州路,則是“錢引”。

“錢引”與“會子”的最大區別,是它以“緡”為單位。

“錢引”的紙張、印刷、圖畫和印鑒都很精良。

但“錢引”不置鈔本,不許兌換,隨意增發,因此紙券價值大跌。

趙誦曾在度娘上看過一篇文章,文章中寫到錢引到南宋嘉定時期,每緡隻值現錢一百文。

王家損失大批貨物,而王安父母身死,王家參天大樹一倒,猢猻皆散,很快在臨安行會也失去了話語權。

緊接著債主上門,趙叔一氣之下病故。

王安手忙腳亂,如同一隻無頭蒼蠅一樣,不知如何籌劃,情急之下,隻得出售王家產業,拆東牆補西牆,先補了窟窿再說。

但沒想到王家的窟窿太多了,那可是一筆巨資啊!

至此,王家一蹶不振!

......

如今談起這些,趙平忍不住哭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趙誦不禁有些同情。

“你今後有什麽打算?”趙誦問趙平。

趙平不知該如何回應,怔了怔才道:“這幾年活得很累,而我隻是個下人,主人吩咐我做什麽就做什麽,主人不在了,我不知道做什麽了,隻想守著主人的家產等他回來罷。”

“守業?”趙誦忽然肅穆起來,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我並不認為下人身份怎麽樣,我還是個僧人呢。而且下人又怎麽了,你可知李太白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若隻是拘泥於現在,原地踏步,那還期望什麽,你也不必吃飯了,吃飯也沒用啊,還不如一頭撞死,浪費糧食!”

趙平被趙誦說的話逗笑了,特別是那最後一句“不用吃飯了,吃飯也沒用啊,還不如一頭撞死,浪費糧食”。

被趙誦這麽一說,想了想卻是不甘心,那可是父輩的拚搏啊!

他忽然記得爹爹臨終前說的“要和王安相互扶持一事”,隻是王大哥不在,沒有個商量的人。

趙平心道當年九死一生,大風大浪都過來了。

人死鳥朝天,最慘的事都經曆過了,還怕什麽!

他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抬頭見到趙大哥那自信的麵色,心裏有了一分計算。

不過他詫異的是,趙大哥像是書院的老學究一樣,還在不停地說教,那唾沫星子都朝著他臉上飛來。

這趙大哥年紀不大,怎麽跟爹爹一般囉嗦?

的確趙誦自顧自說著,全然不顧趙平的感受。

“人要活下去,頭等大事就是吃飯,你現在的確有錢,那是王安留下來的,而且那錢揣在兜裏會一點點少下去,總有一日坐吃山空。人若是安分守己,不去折騰,這世界會怎麽樣?”

趙平很是讚同趙誦說的,點了點頭,坐吃山空的例子很多,想想就是細思極恐。

“你家主人也給我留了錢,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但是他還是這麽做了。我拿了錢受之有愧,可我不拿,根本就活不下去,那我怎麽辦呢,我隻能拿著這筆錢去做事情,等將來收獲千倍萬倍了,再報答王安的贈銀之情!”

趙平聽了有些慚愧,若不是王大哥傾囊相助,光是爹爹吃藥診金就要壓垮他們家了,而王大哥後來更是後來將賣房、田地的錢都交給他,何嚐不是一種信任與襄助。

隻是王大哥現在何處?

趙平恨不得立即報答。

“我不能這麽活著,我要讓王大哥看到!”他看著趙誦,眼睛裏滿是振奮。

趙誦此時感受到趙平灼熱的目光,頓感有些不好意思。

他適才說了一大堆說教的話,也對剛才說的話感到很是詫異。

他沒想到這些話居然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而且是說給一個剛認識的人。

“剛才我說過頭了,抱歉。”趙誦意識到多嘴了。

“趙大哥說的對,我真是活得渾渾噩噩了,這般年紀又怎好頹廢,比我過的慘的還有不少。”

趙平方才聽了趙誦的話苦思良久,那表情很是凝重,難道真的要一輩子默默無聞的活著?

“你能這樣想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真想不開呢。”趙誦其實這句話不光是說給他聽的,也是給自己聽。

這世道,有很多人都在為生活奔波。

趙誦其實剛來這裏的時候的確有些苦惱,對生活也是充滿了茫然、困惑。

但很快他就釋然了。

生活還得繼續,未來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在,這樣子才能活得下去。

人應該選擇怎樣活著?活出精彩。

和蘇家合作,趙誦隻是開了個頭,邁入南宋生活的第一步驟而已,後頭更是要一步一步走。

這生活就像是摸著石頭過河,但趙誦沒辦法,他沒有任何勢力,沒有任何相信的人。

他隻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斷。

“那你現在打算做什麽?”趙誦問趙平,何嚐也不是問自己呢。

“我想為王大哥做些事情,既要守住這份家業,也要發揚光大。”

趙誦對趙平道:“是麽,你不用告訴我答案,你隻要照著你本心做就行。”

“可是光靠我一個人不夠。”趙平熾熱的目光看著趙誦,接著湊過身子,“我希望趙大哥也能幫幫我,可以麽?”

“嗯?”趙誦一臉古怪,看著趙平湊過臉來,心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趙平眸子裏的神色,很是認真地看著趙誦。

趙誦朝著鬆開的窗戶一看。

此刻屋外的溫度越來越低,積善坊外忽然飄起了雪花。

“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