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到底是誰！
命令唐重跪在妻子墓前之後，唐老爺就把兒子晾到了一邊，蹲在碑前，壓低聲音柔聲訴說著什麽。
唐重盡力去聽，也沒聽得太清楚，不過從他聽到的隻言片語中來分析，似乎老唐就隻是在像匯報工作一樣，給妻子訴說著發生了什麽。
不過唐重很無語，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對著死人說再多的話，都沒法讓他活過來，那麽說這麽多還有什麽意義呢？
他這般想也無可厚非，孤兒出身的他雖然懂得對亡者寄托哀思的概念，卻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經曆，這使得他認為那些人很矯情，一直對這樣的活動嗤之以鼻。
唐老爺說了好一會兒，才仿佛想起來身邊還有兒子在一般。
緩緩起身，站到唐重身旁，雙手交握在小腹處，緩緩開口道：“這就是你娘的墳墓……不過我猜你應該也忘了吧？”
唐重沒敢吭聲，而唐老爺的下一句話，卻叫他如五雷轟頂一般。
“你還是我唐承旭的兒子嗎？你究竟是誰啊？”
唐重心頭仿佛是閃過了一道晴天霹靂，他驚慌無比，難道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可實際上，唐老爺這句話隻不過是他個人的抱怨罷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唐老爺從小就聽過，這也是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對得失看得不是很重的原因，因為這個故事告訴了他一個受用一生的道理，那便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或許兒子能夠活著過掉他十三歲的這道坎，並且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健康，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他曾經那淳樸溫良的性格吧。
想到這兒，唐老爺的心一下子也放寬了，他想通了。
“做一個善良的人，平平安安的活著——這是你娘給你留下來的遺囑。
為父不管你失憶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總之，從今天開始你必須記住這句話，就是死也不能忘，明白麽？”
“……明白。”
唐重嘴上答應，心中卻想，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當好人的結果是什麽樣的，上輩子自己就已經見識過了，沒必要這輩子也重蹈覆轍。
“那你當著你娘發個誓。”
唐重想都沒想，抬起三根手指頭就說：“我發誓，我從今天開始以後都要做一個善良的人，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若有違背，我不得好死，我天打五雷轟……”
唐老爺那曾想過一個十三歲的小屁孩能下這麽毒的誓，忙上前捂住了唐重的嘴，又恨鐵不成鋼的在他腦袋後門拍了一下。
“兔崽子你幹嘛發這麽毒的誓！”
“啊……這不是您要孩兒發的……”
“……你啊你啊，你真是氣死老子算了！”
唐老爺說罷，憤憤的哼了一聲，旋即一甩袖子，轉頭便走。
唐重也跟著站了起來，唐老爺卻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扭頭瞪著唐重道：“走前給你娘磕三個頭，真是沒規矩！”
唐重心裏嘟囔著，卻還是跪下來磕了三個頭，隨後在一臉便秘的車夫帶領下，父子倆原路返還。
離開之前，冥冥中有種感覺，讓唐重回頭望了一眼。
皎白的月光灑在半山的土坡上，一塊塊石碑好似玉石一般，映出潔白的光暈。
在那塊寫著‘賀氏’的碑上，他似乎看到一個身著白衣，麵目慈愛的女人，正對著自己輕輕的招手。
唐重一愣，隨即揉了揉眼，那女人便消失不見。
果然是自己的幻覺，唐重這樣想著。
返回的路上，村子裏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偶爾路過一兩間屋舍前，會聽到三四聲狗叫，除此之外，村子裏也是靜悄悄的，連燈光都沒有。
唐重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不過看樣子已經是到了人們熟睡的時候了。
即便是身邊還有旁人在，唐重也依舊覺得瘮得慌，趕忙緊走兩步，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丟了父親。
一行三人前後腳上了馬車，又沿著大路趕回昌平縣城。
入城時自是深夜時分，不過繁榮的昌平縣城設有夜市，唐重一直覺得那動靜吵鬧，此時再聽到卻覺得無比的安心。
回到家後，唐老爺上下打量了一眼唐重，丟下一句：“從明天起，你開始去書院，讓先生好好的教育教育你。”
說完，便徑自回了屋子。
唐重其實心裏也挺好奇這時候的學校，隻不過上學注定是枯燥乏味的事情，比在家呆著跟阿秋玩，那肯定是比不了。
不過有了唐老爺的要求，唐重想不去也不行了。
簡單梳洗一番之後，摸黑上了床，這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唐重睡得正香，忽然被人用力的推醒。
唐重勃然大怒，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本少爺睡大覺的時候打擾？
他是揭開被子一躍而起，張嘴剛要罵，卻見唐老爺就抱著膀子站在一旁。
而自己床前，是手裏端著一碗藥的阿秋。
正所謂是一物降一物，別看唐重在府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儼然成了一個混世魔王，偏偏遇到唐老爺時，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一般。
於是方才還眉眼倒豎的唐重立馬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笑嘻嘻的道：“爹，阿秋，你們起的好早啊。”
“不早了，大少爺，已經到書院開門的時候了。”
阿秋在一旁說了一句，然後把藥遞了過去：“您快吃了藥，洗漱一下吧，不然的話就要遲到了。”
唐重從善如流，乖乖接過藥喝了起來。
見兒子聽話，唐老爺這才背著手走出了門外。
剛出門，他便歎了口氣。
這孩子，自己又何嚐想對他如此嚴厲？妻子死後，自己幾乎將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孩子，再加上他體弱多病，平時自己是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生怕他出點什麽事。
偏偏他此番病後，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自己又搞不清楚原因。
但不論如何，總不能叫他這樣下去，不然的話，未來說不定就會捅出什麽幺蛾子，為全家招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兒，唐老爺心中暗暗對亡妻說道：“春娘啊，非是夫君我偏心不疼你的孩子，實在是這孩子不管教不行了，倘若你在天有靈，知曉了前因後果，一定也會原諒夫君我吧……”
掐著日子算一算，唐重差不多也有一個多月沒去書院了。這過了一個月頭一次回去，先生雖然知道是什麽情況，可自己總是要親自送過去並且解釋一下的，這是禮數，不可破壞。
唐老爺就安靜的等著唐重喝藥、洗漱、吃早飯，本想跟現任夫人聊兩句，去找的時候才想起來，人家十幾天前就因為一次和唐重的衝突，自己沒有明確表態懲罰唐重，而氣得回娘家了，甚至還把自己的小兒子唐玄也帶了回去。
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還真是不少啊……唐老爺伸出手揉了揉額頭，等唐重的事情解決好了，再把小兒子和夫人接回來吧。
不過，以夫人的脾氣和現在的唐重，兩人之間，一場大戰是在所難免的。
唐老爺隻希望，進了書院重新讀了聖賢書之後的唐重，能夠變回以前的他吧……
待到唐重完全收拾妥當後，唐老爺便帶著唐重出了門。
對於現在的唐重，唐老爺是喜憂參半。
憂的自不必說，性情大變的兒子讓唐老爺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孩子了。
而喜的，則是唐重的身體狀態一天比一天好。
這孩子從小的時候就常常得病，十三年來，一直都是非常虛弱的樣子，看得他這個當父親的十分痛心。
這次兒子撿回一條命來，雖說性格上有很大的變化，但身體一天比一天更好，卻是唐老爺最想看到的。
不管是做什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的唐重走半裏地都毫不費力，比起之前他逛半個府就必須要休息的情況來說，這確實令唐老爺異常高興。
看著車廂裏，撩開窗簾四處張望的兒子，唐老爺心中五味雜陳。
唐重要去的書院，就位於昌平縣城西側的蘆澤村。
而這座書院也就叫做蘆澤書院。
書院的先生姓白，原本就是蘆澤村出去的人，據說十幾年前中過狀元，見過皇帝，還當過京官。
後來不知為何，四十多歲的年紀便急流勇退，又返回了蘆澤村，自己出錢蓋了座書院，自己在這兒教授知識。
聽說他的兒子如今還是在京城做官，一家老小都沒跟著他回來，就他自己回來了，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放著好好的京城日子不過，回到家鄉這窮鄉僻壤來幹嘛呢？
白先生的說法是心係家鄉的教育，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事情絕不會那麽簡單。
不過白先生為人低調和善，跟鄰裏鄉親的關係也都不錯，所以大家也就都沒有深究。
當然了，在蘆澤村那些樸實的老百姓眼中，讀書人，狀元——不管哪個身份，那都是他們惹不起的。
萬一四處瞎打聽被人家察覺，到時候人家要揍自己一頓，那都沒處說理去。
也正因如此，白先生返鄉的真正原因，在這十幾年的漫長歲月中，也漸漸的無人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