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偶遇!

仙佛茫茫兩未成,隻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白先生空有抱負無處施展,恰是應了這首詩。

以他的才能,若是放到盛世,不說位及人臣,至少也能混得個保一方百姓平安的封疆大吏。

然而如今這個世道,亂世之象僅限。

皇帝昏聵,朝堂混亂,民間的百姓,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起義造反的風浪,正在邊遠之處湧動。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要不了多久,沒有了活路的百姓就會被逼著舉起武器,融入這場掀翻王朝的驚濤駭浪之中。

唐重雖然沒有多麽長遠的大局觀,但結合目前的情況來看,稍微對曆史有些了解的人就能夠分析出來。

從他曾經的獄友胡萬裏的背景上來看,石山縣那麽個窮困潦倒的地方,縣令上任還是可勁的搜刮民脂民膏。

當百姓成了窮鬼,再沒半點油水可榨的時候,他們便開始對人下手。

而這樣的情況足足持續到胡萬裏揮刀屠戮了縣令一家才算結束。

放在任何一個正常的世道,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即便發生,官府也不會因為鎮壓而得到百姓的聲討。

當百姓們覺得殺人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時,那離亂世的確是不遠了。

白先生跟陸遊是一類人,位卑未敢忘憂國。

即便是辭官當起了教書先生,他也依舊為這個天下,這個國家操碎了心。

平日裏,白先生雖然掩飾的很好,隻露出一點點的難以捉摸的蛛絲馬跡。

可今天喝多了酒,白先生就徹底掩飾不住了。

師母拽著他坐下,白先生卻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幕搞得眾人都十分錯愕,一時間都愣在了原處。

還是師母反應最快,她一巴掌拍在白先生的後背上,怒道:“哭什麽!你真是喝多了耍酒瘋!

當著這麽多的小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真是丟死個人了。

不就是想繼續做官嗎?又沒人不讓你做!當時我還勸你,最後不是你鐵了心要走?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現在知道哭了,你可真夠一說的了!

去去去!要哭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去!省的在這壞我們大家的好心情!”

白先生用袖子抹了把眼淚道:“夫人啊,你誤會老夫了。

老夫並非是為自己而哭,而是為大鄭國,為這天下的百姓而哭啊。

天子如今已經聽不進任何勸阻了,敢於直言勸諫的忠臣義士,死的死,退的退。

如今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沒有一個是幹淨的。一個個結黨營私,沆瀣一氣,可勁的往自家摟銀子,全然不顧這天下老百姓的死活。

再這樣下去,最多五年,國家各地便會烽煙四起,起義的百姓將會從全國各地殺向洛陽,與天子不死不休。

大鄭國要完啦!天下的百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啦!

夫人啊,你說我能不哭嗎?”

他不解釋倒還好,一解釋,師母登時是倒吸一口涼氣,抬手就狠狠地在丈夫的後背上捶了一拳,用力之猛,叫白先生直咳嗽。

師母怒罵道:“老東西!你不想活了還是怎的!你要是活夠了,你就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死去!這家裏沒人攔著你!

你說這些話,萬一叫人聽了去,那就是全家都陪著你一起死的罪!你知不知道!”

好好的一頓飯,變成了這樣的狀況,根本就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

在場眾人全部噤若寒蟬,唯有師母指著白先生一頓痛罵。

其實師母說的也沒錯,白先生這番話確實太嚇人了。

這是咒一個國家滅亡啊,上一個這麽幹的人叫伍子胥。

然後他的主公吳王夫差氣的暴跳如雷,特地在端午節這天讓人把伍子胥的屍首放在馬皮製成的筏子上,扔到了錢塘江裏頭。

這還能有個好?那天上飛的禿鷲吃了頓美餐,打翻了筏子,剩下點殘渣碎末也都喂了魚,是徹徹底底的屍骨無存了。

所以這種行為曆來就是大忌,別說抓現行,就是捕風捉影聽到點傳聞,朝廷也不可能放過說這種話的人。

如果說唐重覺得之前師母對白先生的打罵,多少是有點過分的話,那這一次一點都不過分。

他說的這番話若是被人聽去,那他全家被官府抓去斬首示眾也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性命攸關的大事,師母跟夫差一樣暴跳如雷,也是情有可原。

沒人敢上去勸,一個個都生怕在人家發火的時候撞槍口。

但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挨揍,所以白父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有他作為先例,眾人也都紛紛找了點亂七八糟的借口匆匆離開了,連桌上的碗碟都不敢收拾,萬一弄出點動靜叫人家抓住了怎麽辦?

唐重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白先生的另一麵,也見識到了師母的厲害。心有餘悸的唐重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便決定打道回府。

白父見他要離開,特地趕走要送他的白鹿,親自送行。

“師弟啊,今天叫你看笑話了,實在抱歉,還望師弟你多多包涵啊。”

“哪裏的話,老兩口有點磕磕絆絆,再正常不過了,這算什麽笑話呢。”

白父微微頷首道:“不過,還希望師弟你務必不要將今日之事外傳,否則我白家就要有大難臨頭了!”

“伯父您放一萬個心,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小侄心中有數。”

白父嗬嗬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愚兄就把心放到肚子裏麵了。不過你記好,他日若是有官人來我白家府上捉人,罪名就是今日之事的話,那我白賀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唐重有點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看著白賀嚴肅的表情,唐重心中苦笑。

雖然白先生沒拿他當外人,可他老人家的兒子,對自己可沒那麽寬容。

他這番話聽著有些無理取鬧,那話明明是你爹說的,我隻不過是聽到了而已。

我能保證我外傳,你能保證你家隔牆沒有耳朵嗎?

要是你家發生的事情叫旁人聽了去,然後到官府告密,這個責任難道還要由我來承擔不成?

不過,唐重也能理解白賀為什麽能不假思索的就說出這番話來。

畢竟是剛剛從官場上退下來,當官的都這麽講話。

邏輯、事實,他們一般都要拋開不談,就是一門心思的讓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等你怕的跟小雞崽子似的恨不得找個深山老林就此隱居的時候,他們忽然話鋒一轉,來上一句:“這事兒也不是不能辦,就是有點難度。”

唐重對這些可太了解了。

也沒生氣,也沒發火。唐重不卑不亢的道:“小侄知道。”

白賀見唐重這般態度,有些意外,這下倒把他給整沒詞了。

唐重見他不說話了,便接著說道:“伯父,您還有什麽其他事情要吩咐嗎?沒有的話,小侄就先走了。

天不早了,再磨蹭一會兒,馬車該沒有了。”

“哦……”白賀這才反應過來,擺擺手道:“沒有了,沒有其他的事情了,你走吧。

哦對了,你有沒有路費?若是沒有的話……”

“多謝伯父關心,不過小侄備了錢在身上。”

唐重拱拱手道:“伯父請回吧,小侄先走了。”

“好,師弟你慢走啊,愚兄就不送你了。”

站在白家門口,那塊寫著浩然軒三個大字的牌匾底下,白賀目送唐重遠去。

等唐重的身影在一個拐角處消失之後,白賀才慢慢斂去臉上的笑容。

四處看了看,這才退回院裏,關上了大門。

不知道爹娘那邊戰況如何了,算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自己最好還是過去看一眼,免得娘真動了大怒,再把爹打出什麽好歹來。

想到此,白賀頓時覺得頭疼無比。大踏步的便朝著廳堂的方向走去。

卻說唐重,離開白府之後徑直奔著蘆澤書院的方向而去。

因為蘆澤書院這裏常年都有學生,且大部分學生都是富家子弟,這附近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小聚落。

各種簡陋的商鋪開設在此,最氣派的地方是一家客棧,足足有三層之高。

來往行腳的路人極少有人住在這裏,因為再往前走個一裏地就能到村子裏。

在村子裏找個借宿的地方湊合一宿,總比在這客棧花錢住一晚好得多。

而這地方一般都是住著一些離家較遠,回一趟家要一個月半個月,甚至半年的學生。

考慮到有些學生家境並不是那麽富裕,客棧掌櫃在這方麵也提供了些許的優惠。

家庭條件不怎麽好的學生可以選擇在客棧裏幫忙幹活來免去住宿費用。

所以在這個大部分客棧都是髒亂差代名詞的時代,這件客棧卻整潔幹淨的跟新蓋起來的一樣。

因為有了聚落,所以也有馬車停靠在此等待生意上門。

唐重本想找輛馬車趕緊回家,沒想到卻在這裏遇到了一個書院的學生。

他正跟一輛馬車的車夫爭論,然而那車夫嘴裏的汙言穢語好比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那個學生臉漲的通紅,想要說話,嗓門又不如人家,吭哧了半天,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淨挨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