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窮苦巴溪寨
絕對的屠殺出現在了板溝,如此的血雨腥風也同樣發生在了巴溪河東岸。
連番的弩箭不僅讓陳煌喪失了半數的兵力,更是讓活下來的青氐軍卒膽氣盡失。
望著衝殺而來的護運隊員,青氐軍卒倉促地圍著陳煌聚成了一個防禦陣。
被護在正中的陳煌暫穩下了心神,一邊調度著人手防禦,一邊將目光望向了河岸。
渡口處,成堆的糧包與裝在木箱裏的貨物疊放在一起。因為騫文領兵前衝,導致那裏的守護出現了空隙,沒有人在照應。
發覺到這一情況,陳煌的心念一動,咬牙冷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機會,那些糧包與貨物的價值非比尋常,若有任何的差池,洛峪部不僅要賠償巨額的銀錢,更會讓積累已久的信譽遭受重大的損失。
隻要能讓這些商物燒上一把火,騫文必定會忙於救援,眼下的被困也就會迎刃而解。
如此一來,或是先退回寨中,以求另謀。或是即刻反擊,殺了騫文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瞬間的思慮讓陳煌打定了主意,口中高聲喊道:“兄弟們,隨本帥向前衝殺,燒了那些糧食,咱們就能活。”
如此危急的時刻,陳煌能想出這一策略實屬不易,況且還是一個行之有效的策略。
騫文乃至騫韜一族隻是護運貨物,雖說因此賺了不少銀錢,但也無法承受如此大的貨物損失。
巨額的賠償會掏空他們的家底,失去的信譽也會讓他們再也得不到商賈的信賴。
如此一來,一切都將回到原點,羌人也將再次淪為苟活。
陳煌帶人向前突圍,極力地衝向渡口處。而騫文也在同一時間發覺了陳煌的意圖,命人左右分列回防,自己則帶人且戰且退。
此時,巴溪河對岸的廝殺已經結束,獲勝的隊員們正通過索橋返回西岸。
然而,他們並沒有趕來阻擋陳煌,而是奔向了青氐軍的身後。
陳煌並不在意這些,他隻想衝到渡口處,隻想將那些堆成山的糧包點燃。隻要糧包與貨物燃起大火,勝負之分便可在瞬間發生逆轉。
這一過程沒有意外,陳煌與部下在殊死拚殺下終於衝到了渡口,一根燃起的火把也如願地飛到了空中,落在了小山般的糧包堆上。
就在火苗落在粗麻布袋上時,陳煌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眼中竟然閃出了譏諷的神色。
火焰如期地出現在了糧包堆上,然而這乞望的火焰卻讓陳煌的心頭一涼。
沒有想象中穀物燃起的熊熊大火,更沒有漫延成片的火光衝天。
幹燥的麻袋的確被火把引燃,但也僅僅隻是麻袋在燃燒。燒破的麻袋中並沒有一粒糧食,散落出來的隻是帶了草屑的褐色泥土。
眼前的這一幕,讓陳煌陡然間醒悟了過來。
沒有什麽糧食,也沒有什麽貨物,隻是一個局。從探知消息的開始,這個局也就開始了,直到自己想要衝到渡口燒糧,這個局依舊在繼續。
幡然醒悟下,陳煌慘笑地環顧四周,發現他已經站在了河岸邊,全然沒有了退路。
身後是湍急向東的河水,身前則是圍成了半圓的洛峪部眾,這便是背水一戰了。
剛才若是拚死向後,還可退進青崗嶺,逃回巴溪寨,如此也可憑寨據守獲得一線生機。
然而,正是因為這些堆積如山的糧包,讓他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將真正的一線生機換成了死地。
陳煌後悔了嗎?
應該會後悔,或許後悔的還不隻是這些。
剛才的一念之差,之前的劫掠謀劃,又或是再早些的奪位之舉,這些都可能讓他後悔。
然而,劈來的刀鋒打斷了這短暫的悔恨。
就在麵頰感觸到冰寒的同時,劇烈的痛也隨之而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出現在了陳煌的臉上。
喪失了拚命意誌的戰力,等待他們的隻有潰敗與被屠殺。陳煌與其殘餘部眾便是如此,隻是他們無路可退,唯有被屠殺。
幸運的降臨是有差異的,騫文沒有兄長騫韜的思慮,更沒有兄長的仁慈,他所下達的軍令就是殺,直到沒有人活著。
鮮血染紅了巴溪河,大量的死屍漂浮在水麵上,隨著河水的流淌而上下起伏。
渡口與河岸處,眾多死去的青氐軍卒倒伏在地上,每一具屍體都是殘肢斷臂,屍身下正有汩汩的血液流出,將一大片土地染成了黑紅色。
此時,巴溪河再也沒有了綠水映青山,赤紅的河水與漂浮的屍體讓這條河成為了死境,成為了令人膽寒的幽冥之河。
青岡嶺,巴溪寨。
為求一戰必勝,陳氏兄弟離開寨子的時候幾乎帶走了全部的兵力,而這些兵力中的大多數人都死在了巴溪河與板溝。
當郭方所率領的三百步戰隊員攻到寨門前時,巴溪寨中男女老少陷入了恐慌,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寨門很快便被攻破。
拿下寨門後,郭方並沒有讓人繼續深入,而是以防禦的姿態守於寨門處,等待山下的進一步消息。
等待的時間並不太久,巴溪河東岸的騫文很快就解決了戰鬥,率領部屬趕到了巴溪寨。
“解決了?”見到騫文,郭方點頭問了一句。
騫文回道:“都解決了,聽您安排留了陳煌的命,現在就帶過來嗎?”
“帶過來吧。”
郭方點了點頭,隨後又吩咐道:“騫文,將寨子裏的人都聚到一處。”
見騫文點頭要離開,郭方知曉騫文的心性,趕忙囑咐道:“不要難為他們,不準傷害婦孺。”
騫文點頭回道:“二哥,我明白,您放心吧。”
騫文一直很尊重郭方,也將郭方視為兄長來看待。雖然郭方與騫韜騫文並未結成異姓兄弟,但騫文在私下裏總喜歡稱郭方為二哥。
望著從破舊的板屋中走出的男男女女,郭方皺起了眉頭。
這些人的穿著破舊,粗麻衣衫下的身子都顯得很單薄,菜色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唯唯諾諾的腳步下多有踉蹌。
郭方很難想象這裏是青氐人的巴溪寨,這些青氐人不像是久居於此,倒更像是一群逃難的災民。
行走的人群中,一個小男孩因為腳下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破皮處有血流出。
不等孩子哭出聲,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慌亂地捂住了小男孩的嘴,不讓他哭出聲來。
郭方剛走了過去,那名婦人趕忙將男孩拉到身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懇求郭方不要傷害她的孩子。
或許是跟隨李峻久了,郭方也有些不習慣別人的磕頭。他向旁側了側身子,蹲在了小男孩的身前。
“疼不疼呀?”郭方輕聲地問向小男孩。
小男孩點了一下頭,隨即滿眼驚懼地搖著頭,不敢回答郭方的話。
“唉,你們青氐人怎麽過得如此糟呀?”郭方抱起來小男孩,有些心疼地感慨。
以往,仇池的羌人過得艱難,郭方是知曉的。但他不知道青氐人也是如此,甚至更難於羌人。
郭方的神態沒有惡意,口中的感慨也盡是同情。在他懷裏的小男孩依舊渾身顫抖,但委屈的眼淚卻是流了出來。
“我們是洛峪部的,我們是要強占巴溪寨,但不會強占你們青氐人。”
望著眼前這些惶恐不安的人群,郭方依舊抱著小男孩,緩聲地繼續道:“這裏是你們的家,我們不會拿走你們家中的任何東西,更不會搶走你們的家人。”
此刻,聚集的人群有了幾分安定,是郭方的話讓他們安心了少許。
這些人已經不在乎家中的東西,本就沒有值錢的,又有什麽可在乎的呢?
然而,他們在乎家人,因為他們隻剩家人了。
“唉...”
郭方歎息了一聲,抬手擦了一下小男孩哭髒的臉蛋,感慨道:“你們過得不好,真的很不好。”
不僅是郭方如此認為,在場的所有仇池縱隊隊員都是這樣想。
這些隊員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羌人,他們以往的生活艱辛,但跟著騫韜總還能活個人樣。
可這些青氐人,這些跟著陳氏兄弟的青氐人,為何會活得如此呢?
“今天跟著陳家兄弟出去的人,有的應該還活著,有的是回不來了。”
郭方說著話,將小男孩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頭,示意他回到母親的身邊。
有哭泣聲從人群中傳了出來,聲音並不大,但悲切的氣氛很快就傳遍了人群。
從老帥呂弘被殺後,巴溪寨的青氐人已經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或生或死都隻是宿命,活著是一種幸運,死去也隻能是一種悲切。
他們會有怨恨,但這怨恨並非是完全針對洛峪部的羌人。
因為他們知道,即便今日不是羌人,也會有別的人來殺戮。即便不是死在外人的刀下,也極有可能被陳煌賣為奴隸,又或是受罰至死。
無論怎樣,都是日複一日的偷生,直到微薄的幸運變成此刻的悲切。
“我知道回不來的是你們的家人,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們會有怨恨,但要記住,不要讓這怨恨連累到活著的人。”
郭方的話中有勸慰,但更多的是警告。
仇池縱隊需要青岡嶺,需要巴溪寨,也需要這些青氐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允許複仇,郭方也不希望這仇恨繼續下去。
“我們青氐人明白事理,回不來的人是他們自己選錯了路,我們不會怨恨。”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人群的後方響起,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領著千餘名青氐軍分開了人群,走到了郭方的身前。
“是...是巫祝青女。”
“真的是青女,她沒有死呀!”
“呂帥的女兒沒有死,青女真的沒有死啊!”
女子的出現引起了人群的**,剛才還彌漫著的悲切與惶恐,此刻竟然變成了興奮與驚喜。
尤其是看到青氐軍中有自己的家人,更讓一些婦孺哭著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