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謀劃青岡嶺
《詩經·商頌》曰:“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對於羌氐兩族的起源有諸多的論調,一種說法是羌氐同源而異流,而另一種則是羌氐自古關係密切,但從來都是兩個不同的民族。
不論哪種說法,都說明羌氐兩族人曾經有過和睦且密不可分的關係。
然而,在當下的仇池,這種關係並不存在,兩者之間尚不能說是水火不容,但也已經到了彼此戒備的狀態。
仇池位於秦嶺的西南側,東接漢中,南近梓潼,北連天水,西靠陰平,是出隴入蜀的軍事要地。
仇池山的主峰居於仇池的北向,由此往西南,過武都、宕昌、白龍江,便可抵達舟曲與迭部。
故此,仇池與甘南藏地始終有著商貿往來。
主峰的東南北三麵被西漢水與洛水緊緊環繞、西麵則是懸崖萬仞。
其山頂之貌在《水經注》中有所記載“上有平田百頃,煮土成鹽,因以百頃為號。山上豐水源,所謂清泉湧沸,潤氣上流者也。”
憑借如此的優越地理環境,右賢王楊茂搜屯兵數萬人於主峰山頂,並以此為根本,將天水,武都,陰平三郡控製在內,從而將整個仇池掌握在手中。
與仇池山遙相對應的是西和縣,其東向則是洛峪河。因處於群山之中,適宜的溫度讓洛峪一帶成為了水草豐腴的盆地,極適合養馬放牧。
洛峪河東岸,要莊村。
一棟木板房內,油燈下的郭方正看著手中的信。
短短數月的時間,原本的少年人強壯了許多,略顯黝黑的麵色泛著紅光,以往平滑的皮膚變得有些粗糙。
看罷,郭方將手裏的信遞給騫韜,騫韜卻是擺手道:“我又不識得多少字,不看了,你還是與我說說莊主講了啥吧?”
郭方笑了笑,打趣道:“騫大哥,都說讓你多習練些字了,你就是不聽。”
騫韜搓了一把臉,笑道:“哎呀,太麻煩了。我一拿起筆呀,就覺得比我的那把大刀還沉,還是以後再學吧。”
“哈哈...你呀!”
郭方笑了起來,繼而才說道:“莊主應該早已到了滎陽。對了,莊主說他被封為了二品武威大將軍。”
“二品大將軍?”
騫韜先是吃驚,隨後大笑道:“哈哈,那咱們以後可是武威大將軍的屬下了。武威大將軍,聽聽,這名號多有氣勢呀!”
郭方也點頭稱是,又繼續道:“莊主還說,有個叫劉沈的人到西南了,不僅統領益州與梁州的兵馬,還擔任著幽州刺史一職。說是長沙王一係的,讓咱們可以有些聯係。”
說著,郭方指向另一張密信,繼續道:“這是莊主從長沙王那兒求來的密函,說緊要之時,讓咱們可去求助劉沈。”
騫韜聞言,神情大悅,瞪著眼睛笑問道:“那就是說,咱們在這蜀地與幽州有靠山啦?”
“沒錯,應該是這樣。”
郭方先是讚同地點頭,繼而又搖頭道:“騫大哥,有靠山是好,但最終還得要咱們有實力。如果咱們的實力不濟,再大的山也靠不住。”
“這個我知道,哥哥我不糊塗。”騫韜點頭讚同,又問道:“莊主還說啥了?”
郭方起身將密函收了起來,又將書信在油燈處點燃扔到火盆中,盆中的火焰高了稍許。
郭方就勢烤了烤手,說道:“莊主說蜀地戰亂不止,但也是個做生意的好時機,讓咱們謀劃一下,在西南一地多設立些中轉之所,以方便商物的流通。”
“哦,對了。”
郭方說到此處,想起了一件事,趕忙提醒騫韜:“明日,裴家大哥從平陽運來的糧食與布匹該到扶風了,騫文兄弟帶人過去了沒有?”
騫韜點頭回道:“過去了,現在應該守在扶風了。”
郭方點了點頭,謹慎地說道:“這批貨要賣給成都範家,咱們這是第一次與範家打交道,範家是成都豪族,千萬不要有什麽差池。”
“絕不會有問題的,你就放心吧。”騫韜口中打著包票。
自從騫氏一族的生存狀況有了大幅的改變後,許多居無定所的羌人都投奔了過來。
另外,郭方與騫韜又收留了一些逃難的蜀人,這讓居住在洛峪一帶的人口大幅增加。
郭方從增加的人口中精選出了一些青壯,在進行了幾番必要的訓練後,這些青壯被編入了仇池縱隊。
如此一來,仇池縱隊的實戰兵力達到了七八千人,參與過訓練的預備隊員也有接近四千左右。
經過商討後,郭方與騫韜決定將仇池縱隊下分了三個大隊。
一大隊負責洛峪的防護,其餘兩個大隊則承擔商物的西進與入蜀,負責蜀地商物運送的正是二大隊長騫文。
“沒事自然是最好。”
郭方點頭道:“範家在蜀地很有勢力,家中的部曲也是不少,我就是想與範家搭上關係,借勢把各處的中轉地建起來。”
“這是個好主意。”
騫韜讚同,繼而又略有好奇地問:“聽說那範家的老爺子是個神仙,這是不是真的呀?”
郭方不確定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隻聽說是個快到百歲的修道之人,是不是神仙就不好說了。”
“先不說這些,騫大哥,有個事兒咱們得商量一下。”
郭方的心裏裝著事,見話題有些偏,趕忙往回糾正。
“什麽事?你說。”
騫韜見郭方神色鄭重,知道一定是重要的大事,趕忙收了好奇的心,坐正了身子。
“騫大哥,我想說的事情就是這些天咱們一直都在聊的話題。”
郭方起身取過一張與圖鋪在桌麵上,指著圖中的一處說道:“這是洛峪,雖然這裏的水草豐腴,適合居住和牧馬,但這裏一直都是仇池的門戶所在,並無太多的險要可守。”
洛峪屬西河縣,西河縣的東南則是漢中,而洛峪更是臨近漢中,每有潰兵與流民軍想要襲擾仇池,最先被攻擊的就是郭方與騫韜率領的仇池縱隊。
洛峪一帶屬盆地,縱隊沒有山險可憑借,也無力修建高牆深堡,更得不到氐族兵馬的策應。
每當有戰事來臨,縱隊將士唯有直麵迎敵,殊死拚殺,這讓仇池縱隊一直都處在被動的境況。
另外,隨著縱隊規模的壯大,仇池山上的楊茂搜對騫氏一族愈發地不放心。
若不是山下的這些人有守護仇池門戶的作用,恐怕他早就會領兵下山剿殺了。
“另外,騫大哥,咱們一直都在提防楊茂搜,但他要真的攻下來,咱們不一定能擋得住。”
郭方說著,手指在與圖上重重地一劃。
騫韜與族人一直都乞活在仇池,非常熟悉這裏的地形地貌,他自然也明白郭方所說的話不假。
“既要為楊茂搜擋外敵,又要時刻提防他的突襲,咱們太被動了,也太危險了。”
郭方皺眉地搖了搖頭。
“現在兵力是多了,但要保護的人也多,全都聚在洛峪,聚在要門村是不行的,必須要有所轉變。”
郭方說著,將手在與圖上的要門村處輕點了幾下。
“你說怎麽轉變?現在就要攻打仇池山嗎?”
騫韜對郭方的話很讚同,隻是他也沒有想好該怎麽轉變,隻好略有遲疑地問向郭方。
攻打仇池山,騫韜一直都有這樣的想法,但也一直就是個想法。
實力達不到的情況下,任何貿然的舉動都會令族人遭受滅頂之災,也會讓李莊主的一番心血付之東流,騫韜非常清楚這一點。
現在,郭方說要轉變,騫韜不知道是怎樣的轉變。但他相信郭方,相信郭方將要做的事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見騫韜的眼中帶著疑惑與熱切,郭方笑著擺手道:“不打仇池山,現在還打不過,咱們不惹他。”
“那……”騫韜沒有追問,而是等著郭方說下去。
“咱們可以奪下主峰西南的青岡嶺,那裏是青氐的陳煌在據守,他的兵力不足,打下他應該沒有問題。”
郭方略作思忖,解釋道:“青岡嶺臨西漢水,過漢水便是陰平,進出蜀地都方便。”
“另外,如果咱們拿下青岡嶺,便可與要門村以及洛峪形成左右防護之勢。若楊茂搜敢攻擊洛峪,咱們可以前後夾擊,也可攻擊其仇池主峰,讓他應顧不暇。”
騫韜聽著郭方的話,伏在桌上仔細地研究著與圖,不住地點頭。
片刻後,騫韜抬頭遲疑地問:“如果咱們出手,楊茂搜會不管嗎?”
“他會管,但不會即刻出兵。”
郭方笑了笑,
“雖然青氐與白氐不和睦,但楊茂搜一定會幹預。所以咱們的攻擊要快,等楊茂搜決定幹預的時候,咱們必須拿下青岡嶺,隻要繼續臣服於楊茂搜,也就無事了。”
“噢...”
回味著郭方的話,騫韜有所悟地應了一聲,隨後問道:“就是說咱們並不是違叛楊茂搜,隻是內部的爭鬥,搶個地盤而已,對吧?”
郭方笑著回道:“沒錯,就是搶個吃飯的地盤,咱們還是仇池的防禦前哨,依舊為楊茂搜阻擋外敵。”
繼而,郭方又略帶神秘地說道:“還有個原因讓我選擇青岡嶺,騫大哥知道是什麽嗎?”
“嗯...?”騫韜很是疑惑地問:“不是剛才說的原因嗎?還能為啥?”
郭方抬手指了指與圖上的另一處,笑道:““前幾天,我聽人說青岡嶺的山北有岩鹽,便派人偷偷去查看,沒想到還真有。”
當今世上,糧鐵鹽布都是緊俏之物,能掌控其一的人家必定是富甲一方,這其中又以販鹽為最勝。
因為處於官府的管製,能做上食鹽生意的人不僅要有一定的家世,還要有深厚的財力方能涉足。
販賣私鹽的利潤有多大?大到有多可怕?騫韜心知肚明。
然而,驚喜之餘的騫韜還是有些擔心,他遲疑地問:“郭方,你說咱們要販鹽?”
騫韜的擔心不無道理,當下的晉朝承襲魏朝律製,實行食鹽專賣。
鹽務隸於度支尚書,設司鹽都尉、司鹽監丞管理鹽政,規定不得私自煮鹽,輕犯者四歲刑,重者處極刑並連誅三族。
“沒錯,就是要販鹽,咱們可以向西入藏地換毛皮馬匹,向北入蜀地換銀錢。”
郭方清楚騫韜的擔心,解釋道:“當下的時局混亂,西南更是亂不可堪,朝廷連李流之輩都應顧不暇,哪裏還能顧得上咱們?”
見騫韜點頭,郭方繼續道:“咱們縱隊若要繼續發展,錢財方麵不可缺少。咱們不能全靠家裏那邊支撐,否則會把那邊拖垮的。”
騫韜明白郭方口中的家裏是指李家莊,他也一直這樣說,更是把李家莊的人當做家裏人。
目前,仇池縱隊的花銷還是依靠李家莊的財力。
然而,隨著縱隊兵力的擴大,所需要的花費也在增加,僅在糧食上的花銷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此下去,李家莊真的會吃不消。
“我看行,要是能把那些岩鹽賣出去,不僅咱們的花銷夠了,還能給家裏邊帶些富餘,坪鄉縱隊那邊也能寬裕些。”
騫韜覺得,反正都是為了活著,還真的無須顧慮太多,瞻前顧後反倒活不成,兵馬都拉起來了,還怕那販私鹽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