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各自的算計
“姑爺,您昨日不在的時候,黎天行黎大哥來過一趟。”
丫鬟翠煙對於李峻的徹夜未歸很是苦惱,一直在李峻的身前身後轉悠。
“哦,他說什麽了嗎?”李峻問了一句,繼續看著手裏的書信。
小丫鬟翠煙將一碟小點心放在桌子上,繼續說道:“黎大哥說,魯先生已經到滎陽了。黎大哥還說,他先留在這邊,到時和姑爺一同去滎陽。”
“行,我知道了。”李峻回了一句,將看過的書信遞給翠煙。
小丫鬟會意,轉身蹲在炭盆前,將書信投在火中,並用炭夾撥弄了幾下,直到燒盡後才站起身。
書信是從仇池送過來的,郭方在信中講述了近期仇池縱隊的發展,以及商道西進方麵的一些事情。
從幾次的來信內容來看,仇池縱隊正在按照當初的構想逐步壯大。
這其中出現過諸多的問題,但郭方都能及時有效的解決,這讓李峻感到很欣慰。
李峻對於仇池的看重要強於滎陽。
若從保命生存的角度來看,仇池具有易守難攻的優勢,隻要手裏有適當的兵力,當個安穩度日的山大王還是可以做到的。
“姑...姑爺,那個煙汀閣好玩嗎?”丫鬟翠煙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打斷了李峻的思緒。
“啊?”
李峻回過神,拿起一塊小點心,咬了一口道:“哦,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就是喝喝酒,聊聊天什麽的。”
小丫鬟悄悄地撇了一下嘴角,又趕忙收了回來,試探地說道:“婢子早上聽李瑰說,那裏有個宋姑娘吹笛子可好聽啦!還說姑爺和她同奏了一曲煙什麽來著。”
“煙汀雪”
李峻回了一句,看著翠煙有些閃躲卻也倔強的眼神,李峻猜出了小丫鬟的心思。
“對,是叫煙汀雪。”
翠煙撅了一下嘴,故作感歎道:“可惜姑娘不在,要是姑娘在的話,也能聽到姑爺彈奏的煙汀雪了。”
“哈...”
李峻無奈地搖了搖頭,玩笑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呀?我看你呀!就是個小細作,以後就是個小叛徒。”
翠煙沒有反駁,隻是嘴唇癟了癟,委屈道:“婢子不怕姑爺責怪,婢子就是覺得姑娘才應該先聽到煙汀雪的。”
李峻當然不會責怪什麽,翠煙能對裴瓔忠心,這是她的本分,也是她與裴瓔之間的主仆情分。能有這樣的丫鬟跟在裴瓔身邊,李峻自然是高興。
“翠煙說的對,姑爺我接受批評。”
李峻態度誠懇地點了一下頭,笑著繼續道:“以後我再有什麽絕活,一定先給你家姑娘展示,然後再出去賣弄,這樣行了吧?”
聽見李峻如此說,翠煙有些拘束地揪著衣襟,低頭嘟囔道:“姑...姑爺,婢子不是那個意思,婢子...婢子就是...婢子就是覺得姑娘才是對姑爺最好的人。”
其實,翠煙從李瑰口中聽到的不僅是合奏的事,她還聽說那個宋姑娘很在意姑爺,這讓小丫鬟很警惕,故此才有了這番暗示。
李峻笑著點頭道:“知道啦,小叛徒。”
這次,小丫鬟翠煙倒是笑了起來。
她的確想要當這樣的小叛徒,隻要能為了姑娘與姑爺好,她甘心做這樣的叛徒。
晚飯後,有許多消息陸續地傳到了李峻這裏。
昨夜,就在李峻與王敦幾人留宿煙汀閣時,河間王司馬顒安插在洛陽城中的所有耳目,在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盡數誅殺。
被殺的人中除了一些不知名的人外,更是有不少的朝中大員牽涉其中,如侍中馮蓀、河南尹李含、中書令卞粹都在昨夜被殺,並被屠盡了滿門的老少。
聽到這一消息時,李峻不得不佩服長沙王司馬乂的心狠手辣,也由衷地感歎司馬乂做事的決絕。
既然要做,就做得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不給司馬顒一點可乘之機。
這件事情發生的突然,讓洛陽百姓剛剛安定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來。而另一則消息來的要晚一些,但這遲來的消息卻是震動朝野,驚詫世人。
今日早朝,一直都在府中養傷的司馬乂出現在崇德殿,拖著羸弱的身子臨朝麵聖。
崇德殿上,司馬乂先是痛斥河間王司馬顒圖謀不軌,在朝中安插其黨羽禍亂朝綱,並離間先帝血脈的骨肉親情。
繼而,司馬乂又以江山社稷為重的理由,力諫天子廢除皇太子司馬覃,改立成都王司馬穎為皇太弟。
這一奏請自然遭到了群臣的反對,以及天子司馬衷的無聲拒絕。
長沙王司馬乂在力爭無果下,憤然辭去了太尉一職,麵色如紙地走出了崇德殿。
隨後,在天子的恩賞下,司馬乂於當日便離開了長沙王府,搬入荒廢已久的金穀園,徹底離開了權利的中心。
當這些消息迅速傳開後,遠在長安城中司馬顒恨不能將司馬乂扒皮抽骨。而居於鄴城的司馬穎則是一臉茫然,剛要簽發將令的手懸在了半空,竟然不知該如何下筆了。
要說心情最複雜的人,並非是司馬顒也不是司馬穎,而是身在朝堂的東海王司馬越。
眼見著長沙王的離去,司馬越知道權利落在了他的身上,但這份權利來的太突然,突然的讓司馬越有些忐忑不安。
長沙王的這一舉動,無疑是在向世人昭示長沙王府完全倒向了鄴城,為了能讓成都王司馬穎上位,司馬乂不惜舍棄權利做以要挾。
如此一來,皇位繼承人的矛盾就完全落在了他司馬越的身上,是他在阻攔成都王成為皇太弟,更是他在破壞司馬穎承襲帝位的大夢。
司馬越知道問題的所在,也清楚此後情況發展的嚴峻。既然接下了這份權利,他就要有所準備,而且這份準備要加快。
李峻對朝局的一係列變化心知肚明,這些都是在計劃當中的事情。
經東海王司馬越舉薦為滎陽郡守是計劃,殺光黨羽激怒司馬顒是計劃,長沙王憤而辭官也是計劃,使東海王司馬越掌權更是計劃中的重要環節。
隻有一點令李峻沒有想到,長沙王竟然搬去了金穀園。
那裏雖說是荒廢了,但基礎還在,依舊是個風景怡人的好地方。
李峻覺得要找個機會去一趟,看看當年的石崇究竟有多奢靡。
隨後的幾日裏,洛陽城中的權利分配再次發生了改變。
一些原本屬於長沙王府的人或是被調離京城,或是被調換官職,更有甚者竟轉換了門庭,投在了東海王的門下。
李峻也很忙,他先是得到了天子的召見。
芳華園中,司馬衷對於眼前的這名舊臣之子並不是太在意,他在意的隻是這枚棋子到底會起到怎樣的作用?
長沙王的突然之舉讓司馬衷很意外,但也僅是個意外而已,剩下的就該司馬穎與司馬越之間的較量了。
因此,司馬衷的心思並不在李峻的身上,除了幾句簡單的問詢外,司馬衷也隻是說了幾句“不要辜負皇命,不要讓朕寒心”之類的話。
倒是皇後羊獻容有幾分惜才之意,在她的奏請下,司馬衷又為李峻的正妻裴瓔加了命婦封賞,禦賜了些金銀一類的物什。
在皇帝與皇後的麵前,李峻沒有半點的誠惶誠恐,也沒有絲毫的承歡獻媚,始終都是在坦然自若中與天子奏對。
走出宮門時,李峻想通了天子的態度,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
史書的記載真的是準確無誤嗎?如果是真實的記錄,那為什麽看不出司馬衷的癡傻在哪裏呢?
又或者史書所記載那個晉惠帝,根本就不是此刻正在皇宮裏的司馬衷,甚至連這個朝代都不同。
在這之後,李峻在苟晞的引領下拜見了東海王司馬越。
李峻與苟晞之間談的不多,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沒有必要說出口,所謂的聊一聊也隻是說了些往事。
東海王府中,對於初次見麵的李峻,司馬越先是說了幾句以上對下的官話,隨後才在謀略能力方麵進行了考較。
在談及鄴城的時候,司馬越問向李峻:“世回,你對鄴城方麵有何看法呀?”
李峻故作思忖,隨後起身執禮道:“東海王,鄴城是成都王的根基,也是成都王最為在意之所。若是以並州與兗州的兵馬相挾製,鄴城方麵恐怕會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嗯,兗州...”
司馬越應了一聲,轉頭對苟晞笑道:“道將呀,本王原打算讓你出任兗州刺史,但現在朝局不穩,你還是先領中軍與禁軍吧。”
說罷,司馬越衝著李峻一點頭,示意李峻繼續說下去。
“洛陽東線有兗州,兗州其後便是卑職的滎陽郡,卑職自會固守滎陽成皋一線,絕不會讓人越滎陽而進犯京師。”
李峻的語氣堅定,臉上的神情也是自信滿滿。
不敢說這是不是大話,但李峻覺得氣勢一定要有。
另外,他本來就想好好經營滎陽,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但要是真的守不住,領人撤離滎陽也沒關係,李峻不覺得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好,好,很好。”司馬越對李峻的回答很滿意,連聲說讚揚。
隨後,司馬越又問道:“那並州方向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李峻想了想,說道:“依卑職看來,並州一線較為麻煩。”
“怎麽說?是鄴城的兵力嗎?”司馬越問了一句。
李峻搖頭道:“卑職所說的麻煩並非是鄴城,而是離石。離石五部的胡人從屬於成都王,這股力量不可小覷。”
“你是說劉淵劉元海?他敢動用五部的匈奴人?”司馬越的問話有些遲疑,但臉色卻是陰沉了起來。
“是的,不可不防。”
李峻點頭確認,繼續道:若是不提早防範,並州恐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況。”
“的確如此啊!”
司馬越讚同地點了點頭,繼而說道:“若是這樣,可調平陽守軍從側翼攻擊左國城,如此也可解並州之困,如何?”
司馬越久居朝堂,若說在權利上的勾心鬥角倒是輕車熟路,但要說軍事謀略,他還是多少有些不自信。
“東海王,此舉的確是上上之策。”
李峻的話也不算違心,但能不能打得過就不好說了。
“不過,平陽郡守那裏...恐怕...”李峻沒有將話說下去,而是有些為難地望向司馬越。
司馬越望著欲言又止的李峻,遲疑了片刻後,問道:“你覺得宋胄有問題?”
宋胄一直跟隨司馬越,幾年來也不曾有過二心。但人心隔肚皮,雖有能保證他不是虛以委蛇呢?司馬越有些不太確定。
李峻略顯尷尬地回道:“卑職不敢妄下斷言,卑職以往曾在宋太守治下任督護一職,多少也是有些口語不和。若是說多了,倒顯得世回卑鄙了。”
李峻清楚宋胄與司馬越的關係,不敢貿然行事,話語上也是迂回了些。
“但說無妨,國事之前無私情。”司馬越的語氣公正,神情上也做出了公私分明的肅容。
李峻見此,也毫無顧忌地說道:“據卑職所知,平陽郡一直都在為離石五部提供軍糧。”
話不用說的太多,至此一句,李峻就知道司馬越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混賬,吃裏扒外的東西。”司馬越眯起了雙眼,眼縫之中射出了狠毒的目光。
冷笑了一聲後,司馬越問向李峻:“你有何提議?”
“李澈,卑職舉薦長沙王府內史李澈任平陽郡守。”李峻坦然地望著司馬越,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口中的話。
“李澈?你舉薦他?”
司馬越先是遲疑,繼而又了然地一笑,譏諷道:“你還真是舉賢不避親呀,本王知道李澈是你的本家叔父,你倒是為他謀個好退路。”
司馬越認識李澈,更知道李澈是長沙王府的內史,長沙王司馬乂身邊的重要幕僚。
如今,司馬乂沒了權勢,這李峻倒是會見縫插針,要拉一把自家的叔叔。
李峻還沒有說話,一直沉默無語的苟晞卻說道:“東海王,您恐怕要誤解李世回了。”
苟晞一直都受到司馬越的重視,兩人之間的私交也很不錯。
聽苟晞如此說,司馬越遲疑地問:“道將,你說說本王如何誤解他了?”
苟晞笑了笑,說道:“李澈是長沙王的幕僚,難道說李澈就不能成為東海王府的賢士嗎?”
見司馬越頷首,苟晞繼續道:“在挫敗齊王一事上,李澈的功勞想必東海王也知曉。居功不自傲是李澈的涵養,但有功者不賞這就是長沙王的短視了。”
“嗯...”司馬越讚同地應了一聲。
苟晞望了一眼李峻,笑道:“世回看得明白,所以才會心無私念地向您舉賢,這哪裏有錯呀?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東海王不該誤解世回呀!”
“唉...”
苟晞的話讓司馬越歎息了一聲,繼而向李峻微笑道:“是本王錯怪世回了,此事本王自會有所安排。”
李峻聞言,即刻起身向司馬越執禮道謝,並與苟晞會心地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