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最簡單的本心

此次前來洛陽,李峻有些想法要嚐試,但也僅僅是嚐試,成功與否對他來說並不是太在意。

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某個人的身上,那是莫大的愚蠢,李峻不會有這樣愚蠢的想法。

這些嚐試若能成功的話,或許會改變一些本應發生的事,但隨後會怎樣?李峻一無所知。

或許隻是將時間的軌跡拉長了一些,將應該發生的時間有所推遲。

這倒是李峻所期望的,若是能留出更多的時間,他就能將準備做得更充分。

若是不成功,曆史的時間軸到底會怎樣轉下去?李峻有所知曉,但這份知曉也僅憑史書的記載。

真實度如何?有待商榷,還需要去經曆,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

無論怎樣,眼下對李峻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他需要時間來積累財富,需要時間來聚集人手,需要時間來獲得安身之所。

想了很久,不知不覺中,夜已經深了。

屋外的寒風又緊了起來,吹的窗紙啪啪作響。一縷縷的寒氣透徹窗欞的縫隙透進來,讓屋內的溫度又冷了幾分。

李峻睜開眼,望了望床前的碳火盆。光亮還在,隻是木炭燒了大半,柱狀的碳灰堆在火盆的上方。

起身下了床,李峻將火盆中碳火撥動了一下,隨手加了些木炭。

不多時,盆中的火焰又升騰了起來,熱度也陡然間增加了不少。

李峻將發涼的手伸到火盆的上方,轉頭望向隔間處。

那裏與正廳相鄰,並無房門間隔,溫度要比門窗緊閉的內室還要冷上許多。

李峻打開門,找了兩塊厚布,墊著手將火盆端到了隔間的木榻前,又將衣架上的厚裘皮取下,蓋在了小丫鬟翠煙的被麵上。

無論是翠煙還是黛菱,又或是留在李家的小茹,她們在李峻的眼裏都隻是個孩子。

七八歲的小茹,十三四歲的兩個小丫頭,不是孩子還能是什麽呢?

她們都生於這個時代,但僅僅是這個時代的附屬品,是連生死都無法抉擇的附屬品,與後世的祖國花朵是無法相比的。

在當下,這樣的孩子有萬千,李峻並不能給所有人都帶來改變,他沒有這份能力。

李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下讓跟在身邊的她們活得更好些,讓她們知道人的尊嚴是什麽,這也就算是改變了她們的命運吧?

做這些事情,李峻隻是遵從了本心,並沒有什麽故意而為。

然而,他卻不知道,當他返身回到**時,木榻上的小丫鬟在輕微地顫抖,無聲地哭了起來。

丫鬟翠煙一直都沒有入睡,她聽到了內室裏李峻翻身,下床,加碳的聲音。

翠煙的心一直都在狂跳不已,臉也紅的滾燙。她不知道姑爺會不會來找她,更不敢多發出一點聲響。

姑娘讓她服伺姑爺,說姑爺要是想的話就給他。但翠煙不知道姑爺想不想,也確實不敢直白白地站在姑爺的床前。

“如果那樣做,姑爺一定會覺得翠煙是個壞女人。”

當李峻的腳步聲臨近時,翠煙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

她閉緊雙眼,身子僵硬地如同折不彎的木棍。雖然是毫無怨言,但小丫鬟的手還是死死地抓住了被角。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有的隻是身側火盆的溫度,以及身上裘皮大衣所帶來的溫暖。

翠煙的身心在李峻轉身的那一秒就放鬆了下來,淚水也是在那一秒無法抑製地湧出眼眶。

作為陪嫁的丫鬟,翠煙知曉什麽叫侍寢,也清楚什麽是通房丫鬟,這是一個必然的事情,也是陪嫁丫鬟最好的歸宿。

不過,翠煙的哭泣並非是因為李峻的返身離開,而是她感受到了一種溫暖。

此時此刻,翠煙不僅僅是身體感受到了溫暖,她的心也同樣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這份溫暖,翠煙更願意將它理解為一種疼愛,是父母對子女的疼愛,也是兄長對幼妹的疼愛。

翠煙沒有體味過這樣的疼愛,爹娘沒有給過,朝不保夕的窮苦讓爹娘無暇顧及她。

為了不餓死,將年幼的她賣入裴府,應該算是爹娘最大的疼愛了。

兄長也沒有給過。

哥哥死了,一場大病讓哥哥尚未成年便死了。即便是賣她所換來的錢,也沒能救活哥哥的命。

入府為奴,一切一切想要獲得的疼愛也就不再想了。

能夠活著,能夠不被趕出裴家賣與娼妓,成了年少的翠煙每日裏的所思所想。

即便是跟著裴瓔到了李家,小丫鬟翠煙的行事也都萬分小心,生怕惹了禍端。

下人便是下人,下人也永遠是下人。

翠煙不敢去奢望什麽。

就算是裴瓔有了吩咐,有了承諾,翠煙也覺得自己就是個下人。若是想多了,便是下人也做不成。

可今夜,翠煙有了不同的感覺。

身為家主的姑爺竟然幫她打了熱水,竟然擔心她一個下人住在廂房會害怕,竟然怕天寒凍到她。

不管如何通曉世故,翠煙也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她很渴望能得到這樣的關心,也很渴望得到這種親人般的疼愛。

今夜她感受到了,這份感受讓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了親人,有了疼愛她的親人,這讓小丫頭不能自已地哭了出來。

哭泣是無聲的,已經沉沉睡去的李峻無法知曉。

哭泣也是喜悅的,得到了關愛與尊重的翠煙,卻是久久無法入眠。

次日清晨,李峻在手腳冰涼中醒了過來。

多年沒有人氣的房子還是太過陰冷,他下床活動了一下身子,翠煙已經將一盆熱水端了過來。

見丫鬟翠煙隻是穿了一件單衣,李峻讓她趕緊穿上棉衣,口中也不住地叮囑。

“天這麽冷,你怎麽穿這點衣服?這哪行?我都凍的要命,趕緊把夾襖穿上。你可別不注意,真要是受了傷寒,那可就麻煩了。你這個小丫頭,一點也不當心。”

說話的李峻有些不像一莊之主,倒有幾分絮叨的婦人模樣。

翠煙沒有感覺到李峻的絮叨,反倒是開心地笑著,聽話地穿上了夾襖。

李峻的嘮叨並沒有完,即便是在洗臉的過程中也在繼續著。

“其實凍著不可怕,就是怕得發燒得了肺炎。就現在這條件,要是得了肺炎就麻煩了,弄不好真會死人的。”

“我不讓你家姑娘早起忙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們年紀還小,又都是女生,這寒冬臘月天更要注意。”

小丫鬟翠煙並不懂什麽是肺炎,姑爺好多話她都不懂。但她懂得姑爺對姑娘的情意,也懂得姑爺對她這個下人的關心。

“對了,小丫頭,我看你也沒幾身棉服,你家姑娘竟偏心黛菱了,是不是?”

李峻習慣將裴瓔的兩個丫鬟當做小妹妹,說話也隨意,經常打趣她們兩個。

“沒有的,沒有的,姑娘對翠煙也很好,沒有偏心的,姑爺不能冤枉姑娘的。”

小丫頭聽到李峻的話,趕忙為自家姑娘辯解。

“哈哈,完了,到底你們是一心的,你一定是你家姑娘派來的小盯梢。”

“不是的,翠煙不是小盯梢,翠煙就是姑娘派來...派來照顧姑爺的。”

翠煙的話說的理直氣壯,但還是有幾分心虛。畢竟,裴瓔在某些方麵還是有所交代過。

“不行,我得收買你這個小盯梢。你呀,今天出門去做幾身棉衣,現在天冷,出門在外的不比家裏,多幾件衣服沒什麽不妥的。”

“婢子...婢子的衣物夠了,不用再花錢的。”

翠煙口中說是夠用,但臨行時的小包裹,李峻也能看出是沒幾件衣物的。

“去買吧,咱們還要到滎陽呢?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臨走時,你家姑娘也讓我照顧好你,要是凍壞了,你家姑娘可要埋怨了。”

聽著李峻的話,小丫鬟翠煙癟了嘴,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主人對下人的好,可以是一種恩賞,也可以是一種施舍。即便這種這種恩賞與施舍很小,下人也要感恩戴德,銘記在心。

然而,姑娘與姑爺沒有恩賞,也沒有施舍。

他們給與的隻是家人的關心,一種自然卻毫不淩駕於人的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