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真不是個東西

騰彪見到了李峻的放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的笑容還未完全鋪開之際,一把短刀悄無聲息地遞了過來,帶著寒芒的刀鋒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放開她,我讓你活命。”這句話李峻說過,但這次卻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

騰彪有些愕然地轉過頭,望向了短刀的主人。

在騰彪的眼中,一名身材勻稱,頂盔披甲的年輕女將正望向他。

女將的眼神淩厲,果決,似乎隻要他說一個不字,抵在喉嚨上的刀就會毫不猶豫地割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騰彪怔了一下,本能地將掐在裴瓔脖子上的手勁卸了三分力道。

就在這三分力道剛卸下,裴瓔費力地吸進一大口氣時,抵在騰彪喉嚨上的刀突然向內壓進,瞬間又猛地抽離。

下一秒,騰彪雙手捂住湧出鮮血的脖子,後退了兩步,又踉蹌地向前跪在地上抽搐,直到鮮血流遍了他身前的地麵,才一動不動地死去。

事不關己的圍觀人群看到出了人命,後知後覺地驚叫著,躲避著,飛逃著,生怕沾到一星點的血跡便會惹下天大的麻煩。

一時間,街麵上竟出現了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擁擠。

女將殺完人,將短刀上的血跡在已成屍體的騰彪身上蹭了蹭,收回到腰間的刀鞘中。

隨後,她對著騰彪的屍體正色道:“命是自己的,不要相信別人的話,尤其是女人的話。”

這時,李峻早已將長刀握回手中,上前一步扶住了幾欲跌倒的裴瓔,同時也向女將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見滕彪已死,一同而來的潑皮們頓時沒了主心骨,彼此互望了幾眼後便欲逃離。

不等他們逃離,郭誦與張景等人自東頤樓的方向急衝而來。護住李峻與裴瓔後,趕來的眾人便與潑皮打在了一處。

就在這時,長街東向處傳來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

轉眼間,一名騎馬的武將領著一隊軍卒趕了過來。

來至近前,武將一聲令下,百餘名軍卒便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圍在了中間。

“張景,梁誌,你二人不在城門守衛,帶人在此聚眾鬧事,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騎馬的武將厲聲喝問,同時將目光望向了李峻與裴瓔夫婦。

隻是見到裴瓔後,武將的眉頭抖了抖,嘴角也無意識地**了一下。

張景聽到問話,仰臉淡笑道:“督護,你這話張景可受不起,我隻是聽聞街中有潑皮行凶殺人,所以趕忙帶人來查。”

“至於梁誌,也是屬下怕人手不夠,命人喚他策應而已。吳督護,你是覺得屬下不該管此閑事嗎?”

領兵前來的武將正是吳畿,他來的似巧,也正是時候。

吳畿是平陽郡的督護,司轄平陽軍,又因郡治在平春城,他便監管了城中的一切安防。

眼下的這種狀況,正是在他的職責之內。

吳畿聽著張景的話,冷笑地點著頭,望了一眼早已死去的騰彪,又瞅了瞅李峻手中的長刀,冷聲道:“哦...若是這樣,那便是無錯。”

再次撇了一眼李峻,吳畿對著張景繼續道:“既然有人行凶,且殺人於鬧市之中。張景,本督護命你即刻拿下持械殺人者。若是拿下,便記你功勞,若有半點差池,必將你等一並法辦。”

吳畿的算盤打得極為精妙。

在場的眾人中,除了軍械外,隻有李峻手中所持的那把長刀算作利刃,而死在地上的騰彪,正是被利刃割斷了喉嚨。

如此之下,誰是持械之人?誰是行凶殺人者?也就不需要他明說了。

殺人,在本朝是重罪,是死罪。

若是能將李峻收監關押,就算不落個秋後問斬,吳畿也能在大牢中扒了李峻的一層皮。

更為精妙之處,緝拿李峻的這一責任卻是與吳畿沒有半點關係。

張景、梁誌是李峻的兄弟,要是動手抓人,那便是兄弟反目。即便有人保了李峻的性命,這份怨恨也落不到吳畿的身上。

再則,若是張景出手,那張景、梁誌二人就會在軍中舊部裏大失人心,吳畿便可就勢徹底掌控平陽軍。

若是他們不抓,這份不遵將令私縱凶手的罪名也就坐實,吳畿便可將張景與梁誌踢出平陽軍,甚至可以讓他們家破人亡。

如此一石二鳥的計謀,讓吳畿自己都覺得高明。

他有些得意地翻身下馬,來至李峻的身前,故作痛心道:“世回,二郎呀,何事不能好好說?要如此衝動呢?雖說你我交情不錯,但這殺人實屬大罪呀!便是為兄也不敢徇私半分。”

“唉...”說著話,他故作姿態地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隨後,吳畿冷眼地望向張景,厲聲喝道:“張景,你還不動手抓人,難道是想徇私枉法嗎?”

張景並沒有回話,而是望了一眼梁誌,兩人同時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此刻,抓與不抓,並非在張景與梁誌的考慮中。

他們兩人的想法與郭誦幾人一樣,隻要有人敢動手,他們便會第一個拿下吳畿,提著他的人頭反出平春城。

對於當下的情形,李峻看得明白,解釋與分辨在吳畿那裏沒有半點用處。

這一切都是吳畿設計之下的結果,而死了一個人則將計劃推向了完美。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抓與不抓都在吳畿的圈套之中,這是一個死結。

有的時候,造反固然是滅族的大罪,但若逼得人實在走頭無路,民也就不得不反了,李峻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場麵僵持起來,氣氛也在僵持的過程中愈發地緊張了。

這時,殺死騰彪的女將緩步上前,衝著怒目而視的吳畿拱手道:“吳督護,南夷護軍李秀見過吳督護。”

李秀,南夷校尉李毅之女。

年方二八的李秀自小便跟隨父親遊曆於軍中,不僅性格直爽,更是習得了一身的好武藝,在騎射與刀法上尤是擅長。

原本,李秀在父親李毅的帳下司護軍一職。

因蜀中流民帥李特叛亂,應益州刺史羅尚的要求,南夷校尉李毅命女兒李秀領五千兵馬前去增援。

不料,兵馬剛至陣前,羅尚便新敗而走,李秀隻得領兵去了梁州,暫歸在梁州刺史許雄的帳下。

由於軍中缺糧,梁雍秦三州又災患不斷穀粒稀少。故此,李秀被刺史許雄派至並州購置軍糧,司督糧一職。

來至平春城已有幾日,吳畿與李秀早已相識。

見李秀現身見禮,吳畿先是一怔,隨後拱手道:“不知李護軍也在此,倒是吳畿眼拙了,望見諒。”

吳畿的話說得客氣,但他並不在意眼前的這名女將。李秀終究是年紀尚淺,又是一介女流,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個會些武技的女娃娃。

聽了吳畿的客套話,李秀並未在意吳畿眼中的不屑,淡淡一笑。

“吳督護客氣了,在下有個事情要說明。適才,有人欲奪我兵刃行凶,被我一刀斬殺,應該就是地上那人。若督護鎖拿凶犯,那就抓了在下便是。”

李秀的話說得淡然,最後的一句更是說得隨意。

並非是她有多麽霸道,實則是軍中早有規定,凡搶奪軍械者,殺無赦。

李秀如此一說,既撇清了李峻的罪名,也表明了騰彪是死有餘辜。

聽著李秀的話,吳畿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李秀會在這裏,更沒有想到李秀會為李峻開脫罪名。

吳畿不清楚李秀與李峻是否相識,也不在意他們兩個是否是舊友。

讓李峻死,是他蓄謀已久的計劃。

尤其是看到站在李峻身旁的裴瓔,升騰的妒火讓吳畿覺得,無論是誰都不能破壞這個完美的計劃。

“哦...?” 吳畿沉下臉,應了一聲。

隨後,他看了看對麵的李峻,又望了望身前的李秀,冷笑了一聲。

“李護軍,本督護不知你為何要幫李峻開脫,但事情終究是要憑個證據。你說你殺了那人,證據呢?有誰為你作證?是他們嗎?”

吳畿抬手指了一下李峻等人,又指向周圍尚未散去的看客,口中厲聲道:“還是他們?”

看客們見督護吳畿凶狠地望過來,紛紛地低頭退後,沒有一人敢站出來作證。

李秀見狀,沒有再做分辯,隻是輕蔑地笑了笑。

隨後,她目光一凜,冷聲道:“吳督護,我李秀做事自求問心無愧。至於你要的證據,我的刀便是證據,我李秀說的話便是證據。”

“哈哈...”吳畿聞言,放聲大笑。

笑罷,他麵露譏諷之色:“小小的年紀,口氣倒是不小。你說你的刀便是證據?那我的刀就說是李峻殺的,你又如何?”

最後的一句話,吳畿提高了音量,神色也變得凶厲起來。

聽吳畿如此說,李秀的眉頭一抖,明眸中浮起冰寒。下一秒,她猛然抽出腰間的佩刀橫在身前。

“你既然如此說,那就看看到底是誰的刀會說真話。李峻助我督糧,我便要護他。你敢動他,就是和我李秀為難。和我李秀為難,那便要問問我城外五千將士答不答應。”

李秀的話音剛落,跟隨在她身後的幾十名南夷近衛同時抽出佩刀,指向了吳畿。

其實,李秀所說督糧一事隻是隨口而出,然而卻恰恰說到了根本上。

此次所購的軍糧中多數都出自李家莊,說李峻助其督糧也不為過。

“你當真要保他?”吳畿咬牙切齒地將話問了出來。

李秀持刀上前一步,冷眼望著吳畿,對屬下命令道:“出城傳我將令,大營即刻全員戒備,馬配鞍刀出鞘,準備迎敵。”

“卑職領命。”兩名南夷近衛領了將令,持刀逼退圍上來的軍卒,騎馬向城門處奔去。

李秀的話鎮住了吳畿,他沒有想到李秀會如此說。

兩軍對陣是大事。

李秀是奉命督糧,是為蜀中平叛的大軍籌備糧草。與平叛李特軍一事相比,他與李峻的這點恩怨真是微不足道。

然而,若要因為此事導致了兵亂,他一個平陽督護承擔不起,就是他的舅父平陽郡守宋胄也同樣擔不起這個責任。

另外,南夷軍善戰,吳畿是知曉的。

此次負責運糧的南夷軍,雖說隻有五千騎兵,但就這區區的五千鐵騎也不是平陽軍所能抗衡。

事已至此,吳畿權衡再三,終究未敢將事態惡化。然而,心中的這口惡氣難平,冷笑了幾聲後,他走到李峻的身前。

“李峻,李二郎,都說人的運氣呀,隻有一小把。”

吳畿抬起右手緊握了一下,嘲諷地繼續道:“用完了,也就沒有了,你知道嗎?”

聽著吳畿的話,看著吳畿的表情,李峻淡淡地笑了笑:“吳畿,吳督護。嗯...我很讚同你的說法,可我的運氣似乎總是要多一些,你覺得呢?”

李峻的反問讓吳畿感到怒火中燒,但他還是壓了壓火氣:“李峻,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既然是心知肚明的事,那你在等什麽呢?我可是在一直等著你呀。”

“睚眥必報,噢...我原來是這樣的人。”李峻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看來,你吳畿還是不了解我呀。我李峻的確是個心窄之人,但還是分人分事。有些人與事我會記在心上,可有些別說放在心裏,就是看我都懶得去看。”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就像一隻螞蟻爬過腳背,你能去怪它?去記恨它嗎?太小了,不值得,你說呢?”

李峻的話說得一本正經,但話中卻是滿滿地譏諷之意。

吳畿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鐵青地回道:“我會,我會碾死它。”

“嗯...也是。”李峻笑著點了點頭。

但他隨即收了笑容,冰冷的目光如刀一般盯著吳畿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殺了他的全家。”

事情的結尾在幾句口舌之爭後,化為了一股忿恨窩在了吳畿的心裏。

他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用怨毒地眼神望了望李峻,又看了看李峻身旁的裴瓔,將一肚子的怒火發泄在身下的戰馬上。

一記馬鞭抽下,戰馬嘶鳴著向遠處跑去。

望著離開的吳畿,李峻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與這個瘋子並沒有什麽太過的宿怨,能想到的也就是官職一事。

然而,自己已經讓出了位子,這個瘋子又何苦要處處為難呢?

當然,至於吳畿求親一事,李峻是不知曉的,裴家就更不能告訴他了。

因此,李峻對於吳畿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不解。

“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最終,這也是李峻在心底做出的唯一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