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再次相會

裴瓔得知李家二郎入府的消息時,正在閨閣之中靜靜地發著呆。

即將嫁為人婦的少女,近幾天總感覺心裏有些亂亂的。

那是一種好像少了什麽的心亂,究竟少了什麽?少女一時也搞不清楚。

百轉千回後,裴瓔終於明白,自己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過二郎哥哥了。

第一次的大市偶遇,讓裴瓔十分確定二郎哥哥的癡傻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這讓少女懸在心頭的大石落了下來。

隨後的平春城相逢,裴瓔欣然接受了李峻“尚未過門的妻子”的說法,並毫無顧忌地與李峻同行在東陽大街上。

那一日,少女在心裏將李峻視做了她的郎君,也將自己認作了二郎哥哥的妻。

再後來的幾次相會讓裴瓔對李峻有了更多的了解,雖然她覺得二郎哥哥有時會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反正裴瓔覺得自己很喜歡,喜歡到總想見到二郎哥哥,幾日看不到李峻的笑容,她都會感覺少了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兩家已經將親事定下來了,這是裴瓔希望的。

但如此一來,洞房之前再想見到二郎哥哥,少女知道那是不可能了。

“姑娘,姑娘,李家莊主來啦,可不是李老夫人喲!”

剛才,小丫鬟黛菱跑回來說這話時,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裴瓔知道現今的李家莊莊主是何人,是她未來的郎君,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二郎。

與禮法上,閨閣中人是不能隨意見外人,更不能在婚嫁之前與未來的郎君相會。

然而,裴瓔覺得這是在自己的家裏呀!機會既然來了,怎麽也該尋個端由見上一麵呀!

因此,裴瓔在房中轉了一圈,拿起桌麵上兩塊顏色各異的布樣,急匆匆地向鬆明堂跑去。

裴瓔雖是庶出,卻是裴城遠唯一的女兒。

自小便聰明伶俐的裴瓔,長大後更是處事嚴謹,有法有度,為家中的生意出了不少力。

因此,裴城遠極為地疼愛這個女兒。

見裴瓔莽莽撞撞地跑進正廳,裴城遠就已經猜透女兒是為何而來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

裴城遠在心中暗歎了一聲後,假裝陰了麵色,沉聲嗬斥:“瓔兒,怎麽如此不懂禮數?你到這裏做什麽?”

“父親,您看,這顏色已經成……”

裴瓔進了門後,假裝沒有看到坐在一旁的李峻,興衝衝地舉起手中的小樣。

話說了一半,她才故作驚訝地收了口,貌似知錯地退了一步,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裴瓔,二郎在此,為何還不見禮呀?莫要丟了禮數。”

裴鬆華自然也清楚妹妹的靈透,笑著打了個圓場。

裴瓔見大哥為她解圍,感激且俏皮地笑了一下。

隨後,少女向前邁了一小步,衝著李峻盈盈一禮,口中甜甜道:“二郎哥哥,瓔兒見過二郎哥哥。”

裴瓔進門的時候,李峻剛作了一番商業大論。因覺得口渴,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

然而,不知烹茶之人在烹煮茶湯時添加了什麽香料,隻覺得口中有一股衝腦的桂皮味,讓李峻不知是該吐出來,還是咽下去。

就在這一當口,裴瓔已然盈盈一禮。

“啊...裴...”

“噗...”

“咳咳...”

倉促間,李峻在應答時吐出了小半口茶水。

隨即,他又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將茶水咽下,嗆的咳嗽了起來,而咳嗽又讓他手中茶盞裏的茶水灑在了衣衫上。

這一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裴城遠與裴鬆華很是意外,就連裴瓔也有些錯愕。

不加思索下,裴瓔快步走上前,掏出繡帕去擦拭李峻被茶水打濕的衣襟,並神色緊張地詢問李峻是否被燙到。

男女之間的初次見麵會有些緊張,這是再正不過的事,是可以理解,但裴城遠覺得李峻的這一慌亂來的有些莫名其妙。

聽聞在平春城兩人都牽過手了,私下裏也見了許多次,你這個時候裝什麽慌亂呀?

若不是早就同意的婚事,若不是兩家落聘定了婚期,別說牽手了,就是私會一事,裴城遠都會去打斷李峻的腿。

還有,這個一直在忙活的傻丫頭,這都還沒過門呢,一杯涼茶能燙到人嗎?至於緊張成這個樣子嗎?還能不能在意點禮數了?

裴城遠此刻的心裏五味雜陳,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似乎這一刻就不屬於他了。

他所有的疼愛與教導仿佛都是為了這個李世回而準備,而這個李世回卻還要收他兩成的利潤。

一瞬間,裴城遠覺得他損失的不僅僅是兩成的利潤,而是全部甚至更多。

短暫的忙亂後,一切都歸於了正常。

李峻的臉上滿是尷尬之色,裴瓔也退回到兄長裴鬆華的身後,滿麵羞紅,眼中卻是柔情似水。

裴家父子誰都沒有說話,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時間誰也沒想好一個話頭,屋中竟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咳...”

李峻幹咳了一下,自我化解了一下尷尬,隨後對著裴城遠道:“伯父,本來在禮品中我給瓔姑娘也備了一份,如今瓔姑娘恰好來了,我去取給她,可好?”

裴城遠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除了讚同,他還能說什麽呢?

不多時,一個方正的檀香木盒被李峻從門外捧了進來。

“瓔姑娘,這是我倉促間選的幾樣東西,都是些女兒家的物什,不知道瓔姑娘喜不喜歡?用不用的上?”

李峻說著,將木盒放在了桌麵上,笑望著裴瓔。

喜不喜歡是一個喜好的問題,但要說用不用的上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女兒家的東西自然是女兒家用,怎麽還能說用不用的上呢?

李峻為何會如此說?裴城遠不清楚。

但想起李峻剛才那莫名的慌亂,再加上此刻更是莫名其妙的話,裴城遠的心中猛地一驚。

李家二郎的病是不是還沒痊愈呀?這病會間歇性發作呀?

想到此處,身為父親的裴城遠不由地有些心慌。

然而,裴瓔卻聽出李峻的話意,知道李峻是在打趣她的女扮男裝。

“瓔兒謝過二郎哥哥,二郎哥哥送的東西,妹妹一定是喜歡的。至於說用不用的上,那還要看什麽時候用了。”

少女的話中帶著幾分傲氣,也有著幾分俏皮。

“瓔兒,怎麽和世回說話呢?愈發地沒有規矩了。”

裴城遠雖然不懂一對小兒女的話意,但也絕不能讓女兒失了家禮。

“瓔姑娘,我這裏還有個銅爐,是前幾日到魯公坊時得的,送給你。”

李峻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銅爐,遞給了裴瓔。

見李峻又有禮物送給自己,裴瓔的臉上再次羞紅起來,曲膝致謝後,伸手接了過來。

“這個好像是叫七巧雀首爐,是魯先生親手所製。平日放個香料什麽的,可以當個熏香爐用。等到天冷了,在裏麵那個小銅碗中加上幾塊炭火,就可以暖手了。”

說著,李峻指了指小銅爐上的一個雀首,細心地解釋。

“那兒,對,對,就是那個。要是做手爐的話,你把那個雀首轉一個方向,裏麵的炭星就不會濺出來,就不能燙到手了。”

其實,除了苟遠備下的禮物外,李峻也真想送這個手爐給裴瓔。

手爐真是魯勝所製,做的極為精致巧妙。

尤其是裏麵的懸空小碗,無論怎麽變換方向,碗口都會保持水平向上,不會讓碗中的香料或炭木掉落。

魯勝隻做了這麽一件,算是個買不到的珍品。

望著正在研究手爐的裴瓔與李峻二人,裴城遠才起的心慌安定了下來,微笑地點起了頭。

所有的禮法不外乎人情,拋開那些世俗禮法,老人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個疼她、憐愛她的夫君。

眼前的李家二郎是有些怪,但怪又如何?能對瓔兒好也就夠了。

裴府後園,閨房內。

裴瓔正喜滋滋地打開檀木盒子,跪坐在一旁的小丫鬟黛菱滿心期待、滿眼羨慕地望著。

木盒分為四層。

第一層是一些女兒家的胭脂水粉,盒蓋一開啟,沁人心脾的香氣便彌散開來,由此便可判定是上品之物。

第二層則擺放著做工精巧,美輪美奐的金玉佩釵,更有一些具有西域風格的飾品放於其中。

“哇,好漂亮呀!”

小丫鬟黛菱眼望著盒中的金釵玉佩,口中不由地讚歎起來。

裴瓔拿起一支金釵在銅鏡前比試了一下,隨後笑意滿滿地放了回去,又打開了第三層。

第三層中則是簡簡單單地放了幾塊木料,但那木料一出現,整個房間便處在了沉靜而高雅的清香中。

裴瓔是富戶人家的女子,終究也是見過世麵,但她從未見過如此極佳的沉香木。她知道這應該不是中原之物,極有可能是來自於西域。

黛菱閉著眼睛,嗅著房間內的香氣,口中喃喃道:“姑娘,李家二郎對您可真好,誰要再敢說李家二郎傻,黛菱就替姑娘撕爛他們的嘴。”

裴瓔笑了笑,拿起一塊沉香在鼻下淺淺地聞了聞,口中輕聲道:“傻丫頭,送些東西就是好啦?”

“我的姑娘,這還不是好?咱們都收過聘禮啦!李家二郎本不用再拿這些東西的。不說這些貴物,就說你手裏的那個小手爐,多精巧的小物什呀!”

裴瓔抿嘴在笑,輕輕地摩挲著掌中的小手爐,臉上又添了幾分蜜意。

木盒的第四層使用了厚實的絲棉墊底,潔白的絲棉上平放著一個翠綠色的琉璃瓶,在其兩側各有一支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琉璃瓶長頸圓身,瓶口與瓶身處都嵌有金絲花紋,水晶杯的杯口處也是鑲了一圈極細的金絲。

裴瓔小心地拿起了琉璃瓶,覺得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緊接著,她又仔細地去掉瓶口處的封記,湊上去聞了聞,隨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什麽呀,姑娘?”小丫鬟黛菱很是好奇地湊上前,小聲地問。

裴瓔沒有說話,隻是從盒中拿起一支水晶杯,將琉璃瓶中的東西倒入水晶杯中。

隨著裴瓔的動作,小丫鬟看見有石榴紅般的**流進杯中,一股淡淡地酒香從水晶杯中彌漫了出來。

“是酒嗎?姑娘,真的是酒嗎?”黛菱不太確定地重複問著。

裴瓔沒有答話,隻是將手中的水晶杯舉起,迎向投進窗欞的光線仔細地欣賞。

片刻後,她將手中的杯子輕輕一晃,對著無人的窗外,粗聲道:“世回兄,請與小弟共飲此杯。”

說完,少女嬌癡地笑了起來。

馬車上,離開裴府的李峻聽不到裴瓔那故作豪邁的邀約,自然也看不到少女那嬌美的笑容,但他能感受到裴瓔對他的喜歡。

在這個世上,李峻早已接受了這裏的一切。親人,朋友,包括敵人,他都會接受,這是無法選擇的。

至於愛人,其實也是無法選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約他不能退掉,那樣做是離經叛道,會給家人以及對方都造成世俗上的傷害。

什麽是愛情?即便是在重生前的那個世界裏,李峻也無法給出準確的定義。

但他始終覺得,兩個彼此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中喜歡著彼此的喜歡,寬容著彼此的不足,平平淡淡地共度餘生,或許應該就是愛情。

如今,李峻覺得他與裴瓔之間可以說是喜歡彼此的。這個前提有了,那麽愛情也必定會水到渠成。

是不是如此篤定呢?李峻也不確定。

上一世,他沒有過婚姻,對今生的這段婚姻還是多少有些欣喜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