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塞下秋來風景異(一)

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攻占延安,改延安路為延安府,安塞為所轄十一縣之一。成化九年(1473年)設榆林堡,下轄東、西、中三道,屬西路靖邊道轄。後又廢堡、道建置,設府、州,安塞屬延安府轄。

兩年的饑荒,和不間斷的旱災,已經正這一片地方化作了人間煉獄。

易子而食,不在是史書上的四個大字。

道旁伏屍,也隻是最為平成的景象。

自然,揭竿而起就成了人類最後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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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天災人禍。

百姓的日子總是最不好過的。

自從十八年前,水災旱災頻發,底層的小民就更加苦不堪言。

若是當地官府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管自己朱門酒肉臭,不管他人路有凍死骨,那就更加的讓百姓們絕望。

龜裂荒蕪的田野間,一群饑民正在漫無目的的遊**,死氣沉沉猶如從九幽胖上來的行屍走肉。

禾苗早就被人連根挖起吃掉,野草也沒有幸免,樹皮更是被扒的幹幹淨淨,哪怕是想要吃一口生土,都找不到一口水來下咽。

逃荒的隊伍漫長,茫然的跟隨著前麵的人蹣跚而行。

道旁不時有人倒下,隻有在此時才有行屍走肉們的眼珠子轉動,看著倒在道旁的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糧食。

有幾個眼睛都餓綠了的人,仿佛一條條豺狗毫不遲疑的從人流中走了出來。

最先一人試探著摸了一下倒在地上那人的鼻息,確定真的死了之後,才下手作為飯食。

手法很熟練,似乎經過了不知到少次的練習。

而路過的人看到之後,麻木的臉上瞧不出一點為了同類死亡之後,還要作為食物的驚恐。

做多遲疑一下,然後遠遠地走開。

傍晚。

月明星稀,微風吹著熱浪,此時已是初秋,應該是一年中剛好收獲的時節。

然而此時,此地,卻隻有茫然的絕望。

一群走了不知多久的人,隨意的倒在了地上,沒有人生火,也沒有人敢於把自己帶著幹糧正大光明的拿出來食用。

披著星月的睡覺,也不知第二天還能有幾人站立起來。

白水的地方官府早就沒了,整個縣城的富戶,也都被搶劫一空,此時更加看不到一個設棚賑災的場麵。

翌日,饑民們被餓的受不了的,剛剛起身。

突然,一人騎馬而來,身後跟著數十位手持各種農具的漢子們,這些漢子們也都背著一個個口袋。

為首者年輕痩黑,卻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紅色披風,而紅色披風上還打著幾個補丁。

“我家大人仁義,是替天行道的聖賢,今日賑濟災民隻為憐憫眾生。”

然後就是一大段文縐縐的話語,從口中說出,也不管這些人聽不聽得懂,說完之後就支起破鍋,倒水燒飯。

很快一陣米香,淡淡的傳遍四方。

躺在地上的饑民們,一陣**,即便是沒有了半分力氣,也要爬過來嗅上一鼻子的米香氣味。

似乎這樣做了,就算死後,也能成為一個飽死鬼。

“一個個來,都別擠,每個人都有份。”

年輕痩黑的那人,眼神明亮,聲音洪亮的喊道。

跟著他一起來的那十幾名扛著農具的漢子們,也都默不作聲的上去維持著簡單的秩序。

稀粥很稀,卻也是救命的糧食。

一些人喝著喝著酒哭了,哭自己的家人命苦,沒有撐到這個可以活命的時間。

也有些人喝著喝著酒躺著不動了,臉上帶著滿足的,詭異笑容,有離得近的,自己喝完手裏的稀粥,肚子還沒飽的人,瞧著不動了的那人,手中的破碗將要傾倒,連忙一個虎撲上去,用手接住。

再抬頭看去,一陣恍然,隨即心頭又是一陣悲涼。

剛剛吃上飯,就死了,而自己有能活多久?

一邊流淚,一邊把剩下的一點死人飯吃到嘴裏。

痩黑年輕人在施粥結束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選了一個地勢高一點的位置,聲音洪亮的喊道。

“煌煌大明,山河失色,妖份叢生,國將不國。

國不救民,我輩當自救,今我主上王二,生而為民,攻城奪寨,處斬惡吏,打富濟貧,爾等可願追隨,吃一段飽飯?”

躺了一地剛剛,喝了一肚子水的饑民,一陣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忘了剛剛背上的心思。

忽地,其中一人沙啞著聲音道:“真能吃上飽飯。”

再多的道理,都不如吃上一頓飽飯,更能讓人充滿活著的希望。

痩黑年輕人道:“真能。”

“好,我劉大柱的命就是你的了。”

此人說完,就起身走向了痩黑少年的隊伍,有看得清楚的,能夠一眼認出這人正是在道旁撿屍體的那人之一。

緊接著極有三三兩兩的幾人回應,隨即就練成了一片。

雖然並不齊整,卻也有著在絕望中的嘶吼。

“好,現在都跟著,咱們去往府穀縣,和我主會合。”

有了活命的希望,這些饑民就再次迸射出了絕大的毅力,本就沉重的走不動的身體,卻也能晃晃悠悠的站起來,跟上隊伍。

而拿下再也起不來的人,卻沒有誰去多看一眼。

一陣風吹過,枯黃的落葉仿佛在給這些,再也起不來的人做最後的祭奠。

**

崇禎是三月份出發的。

然而即便是心急如焚,在道路不淨,人員眾多的大部隊行走的時候。

也用了差不多五個月的時間。

主要是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的災荒,也換了一路的官員,破了一路貪贓枉法的富戶。

從一粒糧食都沒有帶著出門的隊伍,到現在已經有了二十萬石的糧食了,金銀財寶更是多不勝數。

他實在是想不到,這些人怎麽就這麽貪婪?

明明有糧,卻還要屯糧以求高價,難道銀子多了就不怕這些饑民來搶他們的?

在崇禎這麽幹的時候,名聲也早就傳了出去。

隻等著他走到下一個縣城的時候,富戶和官員居然一個個的跑了個精光。

盧象升也是走了一路看了一路。

原本還對崇禎,糟蹋讀書人,讓去修路的事情頗有微詞。

然而見的多了,想的多了,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殺光這些混蛋的衝動,因此而對於崇禎能夠忍下殺意,隻讓其修路,就顯得是多麽的仁慈。

“朕一直想不明白,這些隻顧著撈取財富的人,難道就不怕死?”

盧象升無語的騎在馬上,麵沉如水。

他也想不明白,人為何會殘忍道這個地步。

“其實他們也是怕死的,要不然也不會給自己的家丁們準備兵器了,更是私自修建暗堡。”

崇禎若不是親自出門一趟,隻坐在京城之中,那會對這個社會,感受這麽深。

“既然害怕,為何不讓周邊的人也跟著富起來?要是周圍的人也跟著富有了,是不是就沒有人惦記著他們那三瓜兩棗了?

還有,我和好藥盤剝那些早就一無所有的窮人?窮人就算是不吃不喝又能有幾個銅板?隻要能夠從富人的手中做成一單生意,不是比讓窮人一年都掙得多?”

崇禎似乎不是在問話,而是在向別人宣泄著自己的內心難過。

盧象升是個好聽眾,然而對於皇上說的這些東西,他是真的不懂。

聽著很有道理,仔細想一想更加有道理。

可是這些道理明明很簡單,卻總是被人視而不見,又是何道理?

“所有人都看到朕在抄家,不管是官員還是富戶,卻不知道,朕實際上就是在救他們啊,一旦在這麽下去,大明完了,他們也就會被人撕成碎片的。”

盧象升知道皇上說的是真話,從前麵傳來的消息來看,那些富戶和官員,是真的會被人碎屍萬段的。

“皇上聖明,隻是,隻是那些人,不懂皇上的良苦用心。”

“真的不懂嗎?”

崇禎喃喃自語道。

這話盧象升沒法接上。

“你信不信,就是我這一路上換的官員,不用半年時間,一個個就會和我換掉的那些一樣。”

崇禎無可奈何的說道,官僚這種東西,他曾經見過的雖然沒幾個,可其中的根子,都是一樣的,隻希望這些人其中能有一兩個清官,他大明的的氣數就未盡。

盧象升點了點頭。

他自己就是官員中的一員,自然清楚其中的道理。

也明白了為何這一次平亂,皇上跟著是什麽道理。

禦駕親征聽起來不錯,實際上也是在借著淩亂的皇子,把那些一無是處隻知道撈銀子的官員全部換掉。

若是從京城下文,讓地方上自己處理,大部分都是官官相護,沒影子的事情。

“現在咱們現在身處何地?”

“快到長安了,剛剛陝西布政使司楊鶴傳來消息說,反賊王嘉胤和王二已經匯合,眾至五萬餘人,活躍在陝西、山西一帶,他正在召集人手剿匪去了。”

盧象升對於軍事上的東西,確實有一套。

這些崇禎看過就忘得東西,人家還記得一清二楚。

“朕記得楊鶴可是不會領兵的。”

來的時候,崇禎已經看過了此人的卷宗,一個文人不被嚇得兩腿發軟,都算他厲害。

反正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大部分都是這個鳥樣。

懟起皇帝,一點都不怕,還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伸出來被砍,可要是遇到造反這種事情,是真的而一籌莫展。

“他手下有一個叫做洪承疇的參政,據說領兵很厲害。”

又是一個曆史名人,這人崇禎的記憶中很熟悉,若不是最後降清,單憑此人的軍事才華,都能算一個人物。

“嗯,是個人才。”

盧象升一聽,就知道楊鶴的命算是保住了,隻要是人才,皇上還是很寬容的。

畢竟陝西,陝北這一塊可是在楊鶴的手中出了大亂子的。

**

塞下是邊關。

大明的版圖早就超過了往日的大小。

昔日的邊關,也是如今的良田。

隻可惜天災人禍不斷,現在的良田也已是邊關了。

洪承疇帶著手下,正在向韓城走去。

“洪參政,咱們是去剿滅二王的隊伍,為何要走這條路?”

在任何地方,都會有人看旁人不順眼。

說話的此人也是一樣,本來是他領兵的,卻因為遲疑,兵權落在了洪承疇的手上。

“二王的反賊要殺,韓城的困頓也要解開,若不然再多一路反賊,單憑咱們手中的兵力可不夠用的。”

“要我說,直接招撫算了,何必勞師動眾,浪費糧餉。”

洪承疇剛要說話,前麵的斥候已經來報。

“反賊王佐掛等人,已經離韓城還有三裏路程。”

此時秋涼。

除了縣城之外,早就找不到一粒糧食了。

“全部急行軍,在一刻鍾之內埋伏在韓城之外。”

洪承疇略一思索,就迅速做出了決定。

“為何不進城,要知道進城之後防守,犧牲的將士總是最少的。”

晁剛不滿的問道。

“王佐掛剛剛打了宜川,敗於知縣成材之手,現在正是士氣低落的時候,埋伏在外才能一舉擊破。”

洪承疇耐心的解釋了一句。

自己作為一個文人領兵打仗,總是會被底下的軍官所質疑,本就是文武對立的產生的不信任,其中在夾雜著一些個人的私怨,沒給立刻撂挑子都是好的。

晁剛也不是個蠢蛋,想明白之後,執行起來,也是雷厲風行。

反正官兵的升遷,靠的就是戰功,這一次真的成了,自己官升一級應該是沒問題的。

算好了位置,掐準了時間,很多事情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剛剛埋伏好,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

就見到從遠處走來的一群亂糟糟的隊伍。

沒有隊形,手中拿著的兵器也很簡陋,身上的衣物也是花花綠綠的。

隻有再在最前麵的那些人,看起來精神一些,跟在後麵的那些仿佛風一吹就會倒在地上永遠也起不來的樣子。

中間則是一個八人抬得大床。

**一人身穿白衣,正在啃著東西,旁邊的那些人偶爾目光落在白衣人的手中,總是不自覺地吞咽一下口中的唾沫。

所為的農民起義,也不過是糾集一幫人打家劫舍,若是成了就有吃的,不成就隻能餓著。

旁邊還有一群女子跟著,正在賣力的吹拉彈唱。

洪承疇腦子一懵,完全想不通,就是這樣的一群人,竟然能夠連續打下幾座縣城,真不知道那些縣城的官員都是幹什麽吃的。

看著隊伍後麵跟著的流民,他相信要是完結這一支隊伍,隻需一口鍋,施舍一點口糧,立刻就沒有任何事情了。

難道那些官員和富戶,連著一點東西都看不出來?

“做反賊這麽有前途?”

晁剛瞧著大**被八人抬著的白衣人,喃喃自語道,

洪承疇聽到後一陣無語,不知是該讚成他的話,還是該用義正言辭的儒家精神進行批判。

良久看到這一隊人馬已經走進了埋伏圈,時機已經成熟,才低聲道:“他們沒有斥候,已經進入了陷阱,可以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