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酒杯空,燈花落

1627年。

也就是農曆丁卯年

前多半年是天啟七年,正月明軍寧遠大捷,袁從煥升任巡撫,統領關外事宜。

五月後金兵圍朝鮮,後又攻寧遠。

後半年,天啟皇帝駕崩,朱由檢繼位,改年號崇禎,算是開啟了崇禎後半年的執政生涯。

本以為太平無事,誰知京城中的風波,已經波及到了邊軍。

真正到了這個朝代,才清楚的認識到,袁崇煥是被天啟皇帝啟用的。

此時的袁崇煥已經辭官回鄉,而接替者正是王之臣。

薊遼督師府燈火通明。

瞧著手中的三封密信,其中兩封迷信的主人已經被下了大獄,心上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讓其作為外援,給新皇以壓力,收回打算重開諸子百家的想法。

而另一封信就是崇禎皇帝的親筆信。

信上隻有兩件事,第一,穩住防線,無過便是功;第二斬斷商路,一粒糧食,一塊鐵都不許流出關外,其他的生意照做,隻是買賣的售價提升一倍,多出來的銀子算邊軍的補貼。

而這樣的崇禎親筆書信,不但王之臣收到了。

鎮守山海關的吳三桂也收到了。

幾乎所有的領兵大將都知道了一件事情,中原不穩,朝廷重新架構。

而對他們來說崇禎的兩個要求,等於是在放權。

糧餉一直是邊軍的一大難題,往往不是缺銀子,就是缺糧食,現在卻可以正大光明的收拾那些糧商了。

“來人,給我徹底查找所有來邊境上做生意的商人,查到一位隻要有糧食和鐵沒收所有的財物,其人員押解回京。”

不用細想,王之臣就明白,哪怕自己不動手,也會有別的將領動手,這種有巨大好處的事情,可比出門和建奴們拚命收獲大多了。

張家口。

範永鬥挑燈點算著近來的收獲。

又拿出了一本特殊的賬本,上麵全部都是滿文寫成,但多他來說和認識漢字一般毫無窒礙。

清廷需要的一應物資,都在上麵一一羅列,而這次需要的糧食比往年高高出一倍。

算下來的利潤要比中原的高出三倍。

“還是那些蠻子舍得銀子。”

口中嘀咕了一句,然後再次拿出一根竹筒,裏麵全部都是邊軍的布防圖紙,這個才是無本買賣,也是最賺錢的買賣。

看了兩眼貼身保存好之後,正打算熄燈睡覺。

就聽到外麵亂哄哄的一陣吵鬧。

“外麵何事喧嘩?”

範永鬥知道這次的買賣價值巨大,單單糧食就有百萬石,其中還有一萬斤的熟鐵。

不由得他親自前來,謹慎對待。

外麵立刻闖進來一身是血的下人。

“範真,怎麽回事?在張家口還有人敢前來鬧事,還有沒有王法了。”

範真一臉驚懼的看了看老爺,又看向了身後到:“是明軍,是明軍殺過來了。”

“都是些混賬東西,咱們範家給出的好處不夠多嗎?老夫明天就請摻他們一本。”

範永鬥一拍桌子,怒聲道。

桌子上的油燈燈光受到震動,一陣閃爍。

“你到底要摻誰?”

“王法?本官接到的密旨就是王法,你還有什麽要辯解的?”

吳三桂提著刀轉出了陰影處,外麵的喊殺聲也都漸漸停歇。

“你到底想要怎樣?”

範永鬥到底是個商人,瞧著外麵黑乎乎的影子,不知還隱藏著多少人馬。

“我想怎樣?不是你想怎樣嘛?怎麽又膽子販賣國家的禁品,沒膽子承認這個錯誤?放心你老上路不會寂寞的,想來另外七家也已經授首了。”

吳三桂包圍起張家口之後,就已經知道了什麽叫潑天富貴。

幹上這一票,可要比他貪汙糧餉還幾年都多。

範永鬥聽聞之後,緩緩地靠著門框軟軟的倒了下去。

他有想過自己的結局會怎樣,可一連好多年過去,都沒有任何的事情發生,這一天他還以為不回來了。

隨即仿佛想到了什麽,猛地抬頭喊道:“慢著,我在朝中有人,溫體仁,周延儒,施鳳來,黃立極,他們我可是都認識的,你千萬不要亂來。”

每年他都會準備一份厚禮,送到這些人的府上,就是為了關鍵時候能夠找到給他說話的人。

吳三桂一臉嘲諷的哈哈一笑道:“你說的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是自身難保,你以為嚇得住我?”

吳三桂鎮守山海關,也是位高權重,自然也是收到過範永鬥他們的賄賂。

本是向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可隻要一想到新皇能夠悄無聲息的拿下整個京城的大臣。

心裏就開始發毛。

想來邊軍的那些將領,估計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現在皇上來了密旨還不照辦,真當自己無可替代不成?

無論是回鄉的袁承煥,還是孫承宗,可都在等著他們犯錯呢。

在這之前,誰想過有人敢於換了整個朝廷的官員。

忠心有時候就是這麽神奇的建立起來了。

“全部帶走,這次回去,每人賞錢十兩銀子。”

吳三桂大手一揮,反正銀子都是白撿的,自己拿大頭,底下的人也跟著喝了口湯。

黑壓壓的外麵,一聲聲的叫好聲此起彼伏。

**

此時的京城外麵。

被範永鬥他們仗之為依靠的那些大臣們,一個個的如喪考妣的蹲在地上喝著一碗碗清湯寡水的稀飯。

這是皇恩浩**,在給他們加餐,免得吃不飽肚子,幹不了力氣活。

所有的大臣以及家屬,全部被集中到了一起,既不流放,也不行殺戮之舉,就是被人押送著去修路。

全大明的路若是都修完了,他們才能被釋放,不然隻能祖祖輩輩的一直幹下去。

而想要反抗的,哭喊著朝廷不公,根本就沒人理會。

看守人用皇上的話說:都是一些免費的勞力,磕著碰著都要心疼好一會的,罵咱們幾句怎麽了?隻要肯幹活,就給他們吃飽肚子,若是偷奸耍滑,那就餓著,咱們的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些人也有些學生和朋友前來看望,還帶了些吃食。

然而也被一起收押了起來,跟著一起去幹活,過幾天還要把他們的家人一起送過來。

皇上是講道理的,也是很講人情的,所以團圓這種事情,是會大力提倡的。

而來了的那些人,本以為可以刷一層名望,好讓士林知道他們從不忘師恩,仗義也不都是屠狗輩們才能做的出來。

可此時一個個的場子都悔青了。

看望誰不好,去看望一群貪汙受賄的犯人,是不是想要學一點貪汙受賄的技巧?

黃立極坐在草地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

他也有家人,在以前叫做天倫之樂,而現在則是孤獨。

本來美滿的父慈子孝,現在被整個家人排斥在了外麵,什麽難聽話都有,就因為受到了牽連,榮華富貴沒了,還要隔著他們曾經窮不起的泥腿子才幹的的活。

而且是沒有工錢的那種。

“黃兄也是一個人?”

施鳳來悄悄地末了過來,一臉的胡渣子,頭發上還沾著一根枯草。

黃立極瞧了一眼沒有搭理,繼續仰望著星空,想他內閣首輔當的好好的,偏要卷進那個什麽“火槍大學士”之中去。

就是此人算計著脫離閹黨自立弄出來的把戲。

還提的高大上,叫做“衛道”,騙了沒幾個人,可苦了他們這些知情不報,冷眼看著事態惡化的人。

現在又來遊說,很定時沒憋著好事。

誰若是信了他的話,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這大明要亂了,到時候皇上還是需要咱們出山,出力國家的。”

施鳳來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說給黃立極聽。

不知何時,傅木魁也走了過來,同行的的還有趙-南星。

“我剛好負責的長安那一帶的民生,早就接到了消息,那個地方今年大旱,農人顆粒無收,隻是為了不影響朝中的局勢,把消息給封存了起來。

現在那個地方應該已經鬧騰開了,若是朝廷現在還沒有發現的話,最遲明年就會爆發大規模的災難。”

施鳳來說著這些,仿佛在說著一盤棋局一樣,從內島外好入動容,而那些已經因為他的知情不報死去,或著將要死去的人,都仿佛一粒粒棋子,無關緊要。

“你的心是黑得。”

黃立極低頭借著祥光看著施鳳來的臉龐,緩緩地說道。

“彼此彼此,記得那一年齊魯之地遭了水患,你也不是一樣死死的壓了下來?”

施鳳來輕笑道。

做官的人,那一個是幹淨的,真要去查,如今京城中的內閣首輔黃爌,屁股後麵還不是一堆屎。

那個年輕人盧象升也不例外,孫傳庭也能清白的了?

皇上連宦官魏忠賢都能留下,難道他不知道魏忠賢幹過什麽事情?

隻不過是一條聽話的狗而已。

黃立極臉上怒容一閃而逝,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辦法,明天去給看押他們的人把這個消息傳上去,想來戴罪立功,自己也有機會脫離苦海。

“別想著背後打小報告,這可是事關幾千人能不能解脫的事情,說給你聽,也隻是讓你有個準備,而不是讓你說給皇上聽得。”

施鳳來嘿嘿一下接著道:“況且你就算說出去了,皇上就算是能饒了你,可占了你的位置的黃爌能輕易地饒了你?”

如今朝中得了好處的人,沒誰願意讓他們出來攪風攪雨。

施鳳來站起身子,看向遠方,低聲道:“我可不願意子子孫孫,都要修這一條永遠也修不完的路。”

他們幾人都是被親人們孤立起來的,可就算心裏已經涼透了,卻還在為了子孫們想著一切辦法,怎麽才可以拖地哦啊這一層苦皮。

至於別人死的再多,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呢?

黃立極沉默良久才悄聲道:“清廷要是接到消息,很可能明年開春就要行動。”

還別說這些混蛋們,若是心思全部用在抵抗外辱上,那真的可以把劍奴們打的魂飛魄散落花流水。

可惜隻是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管旁人莊家裏已經長草。

施鳳來他們精神一振,畢竟是曾經做過內閣首輔的人,一些消息的來源還是很可靠的。

**

關外,所謂的天命十二年。

多爾袞才十四歲,在十一年的時候努爾哈赤病逝,阿巴亥被逼殉葬,就剩了他一人。

時年其兄皇太極繼位。(注:實際上是天命十年,也就是1626年繼位,這裏是小說難免需要一些加工,特此說明。)

關外關內,似乎都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先皇死去,後來者居上,像似要分一個你死我活,才能判斷出誰能主宰神州。

命運很多時候就是這麽神奇。

清寧宮。

燈火通明,人聲井沸。

皇太極高座主位上,兩旁各有遠近不一的案桌。

與會的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站在門口不肯落座。

“四弟,當年阿瑪說過咱們四人俱南麵座,共理朝政,這才多久?有半年沒有,你就要改製?你難道看不出來那些漢人向你推薦的製度,都是在瓦解咱們滿人的戰鬥力嗎?”

代善作為長子,沒有拿到最大的權利,已經讓他不滿了,現在還要削掉他們的一些特權,以他的智慧,能夠明確的知道,隻要這件事情開始妥協,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三國演義》這本書他也是熟讀了不知多少遍,裏麵的計謀也是了然於胸。

“既然長兄問起來了,我還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皇太極也不生氣,此時正是要沉住氣的時候,隻要說服了大兄,其他幾人就不再話下。

“請說。”

代善冷冷的窮著高座主位上的皇太極,若是目光能夠殺人,皇太極一定會變成冰雕,然後被他用手中的利刃砸的粉碎。

“你說是咱們蠻人強大,還是漢人強大。”

代善不假思索的道:“漢人。”

接著又補充道:“他們不但強大,而且種地,養馬,伺候人,什麽都會,而且什麽都能做好。”

皇太極肅聲道:“那麽你告訴我,咱們滿人不向強大的漢人去學,又向誰去學?難道是那些落魄的蒙古人?”

莽古爾泰卻是不同意代善的話,隻聽他甕聲甕氣的道:“肯定是咱們滿人厲害,外麵那些給咱們當牛做馬的漢人,可都是證據。”

接著不屑的又道:“滿人不過萬,過萬無人敵,這可是流傳在咱們血脈裏麵的勇力,你們難道都忘了?”

代善張口欲言,有止住了話頭。

當時是先皇造出來的謠言,居然連自己人都能騙過,若是時間一久,活血真能坐一坐中原的江山。

眼睛不由的看向了山海關的方向。

主位上的皇太極,看到了代善的心思,立刻道:“現在大兄知道為什麽了吧?想要戰勝大明,咱們隻能能擰成一股繩,發出一個聲音。”

是夜代善醉了,酒杯已空,燈花已落。

他不是個能夠被輕易說服的人。

可為了滿人的希望他放棄了自己手中的權利。

皇太極也醉了,隻不過他不是醉在酒中,而是醉在了巨大的權利之中。

隻有二兄和三兄兩人一直在喝著悶酒,最後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