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伴吾蹉跎(三)

雖然如今的京城,已經沒了大臣存在,可那些未曾涉事的官吏還是有的。

對於沒吃過豬肉,總能見過豬跑路的人來說,許多東西都是司空見慣,隻需要給那些人說明大致要怎麽還幹,下邊的人就會填補好,然後按照自己的經驗寫好卷宗給崇禎審閱。

從其中找出幾個漏洞,修補兩下,結合自身長遠的目光,然後在弄得符合這個時代的實際情況,一份簡單的工作計劃就做好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其實京城並沒有出現多少大亂子。

掌握的金吾衛和羽林衛的人,可是真的敢下手抓人的。

比較有意思的就是,這樣一來反而達成了精兵簡政的效果,不但開支減少了,就連效率也提高了一倍還多。

為此,崇禎大筆一揮,給每個人的俸祿上加銀子。

俸祿不用幾石米那麽算了,直接就是三兩銀子。

要知道在明朝時期,官員的俸祿普片偏低,正一品才一千零肆拾四石大米,折合銀兩五百二十二兩。

不入流的官吏才三十六石大米,折合銀兩十八兩。

當然這些說的都是一年的俸祿。

平均每一個月下來,不入流的官吏,也就是那些具體幹事的人員,一個月才一兩多一點。

而現在卻被崇禎提升了差不多一倍,而且是現銀。

底下本就是幹苦力的,又怎麽會不高興。

隻短短的幾天時間,整個京城再也不會被某些人煽動起來對抗皇權了。

於是就有了接下裏的一幕,幹活的賣力,似乎有沒有大臣們都差不多。

然而崇禎知道,大臣們還是要有的,在小範圍可以弄出這種差不多無政府狀態,但也不可持久。

而整個京城中的居民隻知道那個大戶人家被抄家了,哭聲震天,卻也大多隻是看熱鬧而已。

隻是隨著這些大臣們的“英雄事跡”傳遍了各個角落,本就被壓抑了許久的平民,立刻就喧鬧了起來。

若不是他這個皇上,做出來的事情真的很符合民意,很可能罐子啊大獄之中的那些官宦人家,活不下來幾位。

崇禎接待外來大臣們地 底單,依舊是禦書房。

黃爌坐在椅子上,心情很是複雜,至從明初“胡惟庸案件”結束之後,朝中大臣們就很少有坐著的。

沒想到新皇已經把整個朝堂都下獄了,反而優待起了朝臣。

若是讓蹲在大獄中的那些人知道,不知是怎麽一個反應。

這麽好的一個皇帝,你們竟然要用那種下作手段,逼著新皇下殺手,簡直是腦子被驢踢了。

原本對那些人的同情,一下子就化成了厭惡。

另一邊的盧象升,孫傳庭也是一副受寵若驚的神色。

因為他們也都得了一張椅子坐著。

在武人的地位每況愈下的時候,孫傳庭發現,他坐著的椅子,和另外兩人的沒什麽不同。

這說明,新皇對於武人並不存在打壓的可能。

“都來看看我新編的朝廷大概職務,大方向上我已經解決了,具體要怎麽做,什麽地方需要多少人手,你們自己商量著辦,但有一點,管理一定要到位,我不介意給臣子多發俸祿,可也不介意吧貪汙受賄的抄家,收回國有。”

崇禎把案桌上一疊卷宗遞了過去。

此時旁邊沒有太監,也沒有宮女。

對於崇禎這種簡單的舉動,三位剛剛被招來的大臣,再也沒有辦法保持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這種皇恩,這種榮耀,足以他們出去吹牛一輩子。

每個人的心裏忽然都有了一種覺悟,那就是被關在大獄中的那些人,辦的事情實在是太好了。

黃爌小心翼翼的接過,隻見滿紙上麵塗塗改改,很不工整,每一段話後麵不像之前是空上一個字的空格,而是打上了一種沒有見過的符號。

看著別扭,一位讀書不怎麽樣的人,隻要識字,就能讀的通順。

隻因有了這些符號,讀書人的特權就少了一樣,對於文字的解釋權也就沒了意義。

在接著就是行文。

全是大白話,哪怕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老農,也能聽的懂上麵寫的什麽,而且還用更大篇幅的方式,隻針對一個點,不會讓整行文字出現歧義。

表達準確是這種寫法的特點,可囉嗦也是一大特色。

對有那些學子們來說就很不公平了,錦繡文章用不上,文字的解釋權也不再手中,隻有純粹道極點的表達權。

韓爌可以預見,讀書人的地位會在這種行文方麵再次降低。

忽然也就明白了為何京城中的所有大臣和學子們,都在反對那個莫名巧妙的“火槍大學士”頭銜。

十年寒窗,或許將要成為過去。

韓爌蹙著眉頭,再次看向內容。

其中每一條細節,都是一個職位的權利劃分,精細卻又不重疊,隻要整個朝廷按照這套方案運行下去,做官似乎也就不需要多少聰明才智了。

直到看完最後一頁,看著“京城試行”四個字的時候,心裏就輕鬆不少。

曆史上所有的變法,最後觸動的利益大了,都會把良政,辦成惡政,隻是小範圍的試行,哪怕錯了,也能夠立刻改正。

一疊紙上不但有關於文官的,還有關於武官的。

兩種並行不勃的行政方式,雖然不同卻能夠很好的達成一種平衡。

在來的路上他就已經了解過成真的過去,既沒有看到亮眼的學識,也沒有什麽讓人難忘的做事方式,現在卻忽然表現出了帶國家製度的深刻認識。

不得不歎一句,世上果真有生而知之的人,隻需要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就能發揮出他的作用。

看完之後,就傳了下去。

禦書房一時間隻有翻閱紙張的聲音。

孫傳庭是知兵的人,對於新皇寫出來的東西,感受更深。

也立刻想明白了,朝中的大臣們,為何會被一鍋端了的悲劇。

而盧象升一直在地方上做事,麵對的都是底層的人,知道這個製度推行下去有大少好處,也更能明白,這一份製度要是拿在朝堂上討論。

絕對不會通過。

作為文臣,他最能明白文臣想要什麽。

模糊的權利,什麽笛梵狗都能插手,還能夠在出事之後互相扯皮推卸責任。

而明確的職位的職責之後,就是限製了權利的發揮,沒有了那種機動性的權利,想要撈銀子就實在是太過明顯,連一個背鍋的人都不可能找到。

“你們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這套方案是很好,可也太急了一些,能不能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說的好聽,其實就是為了拖時間。

崇禎無奈的道:“我也想徐徐圖之,可時間不允許了,若是不立刻改變現狀,我怕大明就要完了。”

對於崇禎的危言聳聽,作為曾經的內閣首輔黃爌,卻是還沒有看到剛剛那份卷宗來的震撼。

可為了表示自己也很擔心,還是適時的表現出了七分震驚,三分不解。

“你們應該知道,現在全國範圍內,都相繼出現了各種大旱和大澇這種天災吧。”

黃爌知道這些事情,不經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文人們的必修課。

“這個應該是,是······”

崇禎莞爾一笑道:“你想說的是皇上的德行不好?”

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讓黃爌一愣。

“這些扯淡的事情,就不要去說了,德行不德行的,關天災什麽事情,我要說的是這種情況曆史上都是出現過的。”

“比如久遠的殷商末年是這個樣子,東漢末年也是這個樣子,唐末五代這些也都是有記載的。”

“就因為出現了這種很容易被忽視的天象,所以殷商沒了,漢朝沒了,大唐也沒了,難道朕不去未雨綢繆,當真要大明也要沒了不成?”

崇禎的聲音並不高,可舉出的例子,分明就是經過了考核,又被而來的。

此時“大明要沒了”幾個字,就再也不是一句空話,畢竟有了前車之鑒,還不重視起來,隻能說明他們這些大臣們讀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了。

黃爌,盧象升,孫傳庭一臉嚴肅的聽著,臉上的震撼,可比剛剛看到的皇上遞過來的卷中還要大。

一個個的心中都在想著,朝中的大臣們全部被拿下成了應該的。

畢竟振聾發聵的聲音,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聽在耳中的,朝中待久了的大臣,離江湖太遠,耳中的絲竹之聲,已經讓他們聽不進去任何聲音了。

沒有改革的魄力,隻想著抱殘守缺,又怎麽可能度的過大劫難?

崇禎環視一周接著道:“這些事情,你們記在心裏,可以去查,但不要說出去,引起恐慌。”

都是應有之意。

恐慌才是一些暗中等待機會的陰謀家們需要的土壤。

短暫的四人回憶,很快就結束了。

崇禎也覺得自己也能夠好好的休息一下,等待徐光啟的好消息。

**

京城一處臨時宅院中。

黃爌和孫傳庭,盧象升三人聚在一起,先是互相恭喜了一番,然後就商量著今天的事情。

“如今各處的天災,你們有什麽看法?”

黃爌低聲問道。

“按照皇上的意思,這件事情,應該是有規律可查的,不知你們可有這方麵的藏書?”

孫傳庭也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要做好建奴打過來的準備。

堂堂天朝上國都遭災了,更別說是關外那種苦寒的地方了。

“這件事情,應該是真的,徐光啟現在就在皇上組織的道院中做掌院,雖不知其中到底有些什麽,可對於天文曆法的了解,不會有錯。”

盧象升是見過徐光啟本人的,他不相信這件事情,是皇上自己找到規律的。

突然一陣敲門聲,讓三人立刻閉上了嘴。

“進來。”

黃爌應了一聲,很快就又下人,抬著箱子走了進來,悄悄地放下箱子,又走了出去。

“黃首輔的家風當真名不虛傳。”

孫傳庭能從這些進出有度的嚇人身上,看到一些兵法上令行禁止的東西。

“閑來無事,隨便訓練了兩下。”

黃爌很是平靜的說道,“咱們還是看看那個年代的記載吧,也好明心早做準備。”

孫傳庭無語,心中暗道:隨便練練,這老頭就會吹牛,說大話,不親自下功夫,能出這種效果才是見鬼了。

盧象升掀開箱子,隨便拿起一本書仔細的查看著。

他拿到的是漢末的記載:漢恒帝永壽二年,當時全國戶數是1607萬多戶,人口5006萬多口,然而到了三國末年合計總戶數隻有149萬戶,人口也隻剩下了560多萬,僅存十分之一。

“自遭荒亂,率乏流離。諸軍並起,無終歲計······民人相食,州裏蕭條。”

三人看著手中的一本本關於那個時期的記載,然後對照著如今的天相變化,越看心情就越是沉重。

上麵無不訴說著到底有多慘。

他們可不認為,自己現在富貴著,能夠幸免於難,隻因到了那個時候,揭竿而起沒飯吃的起義軍,可不認你是誰。

反正富貴人家,總是第一個遭難的。

隻因也隻有這些人才有多餘的糧食存儲。

“現在的天氣也是愈來愈冷了。”

韓爌放下書籍,感受著和往年差別有些大的溫度。

“往年這個時候,咱們還是單衣。”

比起坐在房子裏辦公的兩位文人,孫傳庭才最有發言權。

“整個官場是要改變一下了,黨爭,黨爭,大明都要完了,還爭個屁。”

黃爌難得爆了一句粗口,他可不相信,換了一個朝代,如今的文人能夠比以前活的舒坦。

不死上一半左右,別想著能夠平息下來。

“早該如此了,黨爭說的好聽是開放言路,反對宦官幹政,反對礦稅,還不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沒了顧忌盧象升一語戳破其中的問題。

拉幫結派那個朝代都有,宋朝是怎麽亡底下的老百姓隻知道演義故事,而他們這些讀書人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最後的崖山一躍看起來很悲壯,聽起來更加悲壯,可追根究底還不是那些人就算投降有怎麽可能活得下來。

就算活下來了,榮華富貴也不是他們的,還不如搏一個名利,讓別人好好的看看。

孫傳庭也是沉默不語,隻要一想到遼東的戰事,吞進去了多少銀兩,那些銀兩都哪去了?

真以為那些官員會好心的分發給底下的士兵?

然而如今亂世將要到來,這些邊軍的戰鬥力還在不在?

想來是不在了,不然皇上不可能重新編練新軍。

“老夫不想再蹉跎下去了,我已經老了,就給新皇鋪一條路子,你們要不要一起?”

黃爌坐正身體嚴肅的詢問道。

“國家快沒銀子了,這點想必首輔大人應該知道,抄家的事情由我來做,平亂就要靠孫將軍了。”

盧象升看向孫傳庭,見到孫傳庭點頭應下,也明白了新皇為何要把他們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