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伴吾蹉跎(一)

周皇後到底沒有把奏折拿出來給崇禎看看。

而崇禎本以為自己不理會,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卻沒想到整件事情的發生卻是愈演愈烈。

上書奏折無果。

這些文人再次玩起了了宮門口跪著請願。

打算以這種操縱輿論屠龍術,來逼迫新皇改變想法。

其中加入的各個黨派的人都有,就連一直水火不容的閹黨也在其中。

崇禎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把自己一人關在了禦書房苦思冥想對策。

此時的禦書房之中,隻有三位太監和一位錦衣衛總指揮使。

說出來也是諷刺,整個朝堂上如今能夠支持崇禎的,就是這些身體殘缺的人。

魏忠賢近來過得並不舒服,新皇不喜歡他的“九千歲”名號,他改了,不喜歡有人給他立生祠,他也改了。

雖然給他加重了權利,卻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反而沒了底氣。

如今就連收受賄賂,都已經不再去做了。

就是他的那些兒郎們,也一個個約束的很好。

按理說不應該啊。

大權在握,怎麽都要意氣風發才對。

人生的反差,在這一次自己手下的那些,認了自己做義父的官員,也跟著一起反對新皇,他卻沒辦法控製的時候,恍然驚醒,他所能依靠的隻能是皇上。

重新有了這一份認知,對於自己曾經坐下的事情,也多了一層深入的思考。

他不是一個有文學素養的人,可用市井之徒的那些想法,也看出了其中的凶險。

而這些凶險偏偏都不是他要求弄出來的。

底下人拍馬屁,自己是很舒服,卻從未曾想過其中的深意。

此次想來那些義子們是在把他當做背黑鍋的牲口來用。

一旦沒有了利用的價值,立刻就是身死的時候。

特別是這幾日,每當半夜都會在睡夢中驚醒,而當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控製那些文人之後,就用東廠的探子們,仔細的搜查所有貪汙受賄,當街行凶,欺男霸女,買賣人口的證據。

重要的是這些事情他還沒有辦法和旁人商量。

而和他關係不錯的客氏,也憑借著豐富的人生經驗,察覺出了一些問題,正在極力的彌補和改變。

被皇上召集去往禦書房路上的時候,也見到了另一位大太監。

兩人平時都是互相看不順眼,然而這一次卻是都從對方的眼中察覺到了一場危機。

曹化淳說是太監,不如說是一位文人。

他的所思所想,大部分都是站在了文人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在皇上弄出“火槍大學士”頭銜的時候,就知道事態要遭。

可由於當時自己沒有在身邊陪著,也就沒有機會勸阻皇上。

而他之所以知道的這麽詳細,還是新成立的道院掌院徐光啟,親自給他傳的話。

當時徐光啟沒有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是因為經驗不足,事後想了又想,想要補救卻已經晚了。

在三位太監和駱養性沒有到來之前,崇禎脾氣暴怒的恨不得把整個紫禁城給拆了。

然而四人先後到來之後,崇禎又恢複了風輕雲淡。

似乎那些跪在皇宮門口的大臣們,都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說說看,那些朝中大臣們為何跪在皇宮門口?不要告訴我真的是為民請願。”

崇禎的語氣很隨意,卻讓端坐一旁的其他四人心頭一稟,知道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在座的這些人都知道,那一個大臣不是把為民請願掛在嘴上的,可有誰真的做到了?不過是說說而已,該談利益的時候,比誰下手都狠。

曹化淳是不想開口說話的,可沒有人明白其中所代表的東西,就隻能自己開口。

“他們其實是在為了道爭,為了儒家正統的法統之爭。”

曹化淳隻說了一句,崇禎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所摻雜的東西。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幾千年前定下的傳統,儒家好不容易把其它百家趕出了朝堂,並且貶到了臭水溝中,自然不願意這些東西有再次翻身的機會。

雖然隻是小小的一個“火槍大學士”的頭銜,可意味著別的行業已經能夠打破儒學的壟斷。

這可是要砸碎所有儒生飯碗的消息。

怎麽可能不引起所有儒生的反對。

崇禎還是一種現代的人的想法,這種司空見慣的做法,可都是穿越人士的標配。

然而到了他的身上,卻又成了動-亂的起源。

“衛道?”

崇禎笑著笑著,整個禦書房忽然陰冷的下來。

沒有人提醒,他是燈下黑,沒有想到,可有了人提醒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以拿塊豆腐撞死了。

本還想著徐徐圖之,儒家也不是一無是處。

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天真了,都是千年老狐狸,或許這些人的見識少了一些,可能夠從所有人中脫穎而出,就代表著這些人的智慧從來都是頂尖的。

隻要自己露出一點動靜,就立刻會有人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然後推測出他將要做什麽。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悲哀。

不是這些人不聰明,而是聰明全部用錯的方向。

原本還怕動作大了,把整個大明玩崩了,如今看來這是逼著他必須改變。

要麽改變大明,要麽他自己被大明朝的群臣給改變。

沒有第三種可能。

享受了幾千年士大夫的特權,想要一朝失去,然後讓徒子徒孫戳他們的脊梁骨,誰會願意?

可惜的就是自己的新軍,還沒有練成。

若不然也就不需要這些麻煩了。

另外自己也應該開科取士了,不過如今鬧出了這種醜聞,自己想要在其中夾雜私活,很可能今天的事情,還會再次上演。

得想個能夠順利交接的方法。

“隨他們去,朕到底要看看,他們能夠折騰到什麽時候。”

此時崇禎不想妥協,剛剛上位雖然手中還沒有拿穩軍權,財權也在大臣們的手中,可他有大義。

或許在其他的時候,這種大義的作用很小,可卻能夠對底層的老百姓起到決定性的影響。

“魏忠賢去把那些跪在皇宮門口的人名字都記錄下來,不要動手,先給我一個個的查,有違法亂紀的標明事件的經過,這件事情駱養性也跟著配合好。”

崇禎一臉平靜的說道。

底下的曹化淳心頭一驚,知道這些人要倒大黴了,同時也對新皇的一些手段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他還以為要動刀槍,讓整個紫禁城染血。

沒成想也可以從這個方麵來解決問題。

一旦被吏部的官員查下來,他們自己都會自亂陣腳,那還顧得上等著崇禎皇帝撤回“火槍大學士”頭銜的詔書。

“王承恩,你帶著羽林衛維護京城的治安,有人鬧事立刻扣押,移交大理寺審理,其中審理的過程你也派人跟著,我需要一份經過。”

守在外麵的田守新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知道此事整個京城就是個火藥桶,隻要一丁點的火花,就能爆炸。

而悄悄聽著禦書房之內的談話,就知道動用武力是不可能了,但要是想要皇上認輸低頭,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事情安排下去之後,崇禎知道,現在隻有等待了。

雖然這些東西並不能對他提供多少助力,更不能讓國家好起來,畢竟誰上誰下,還不都是那些儒生們在做官。

而官官相護,有能查出多少東西,況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最多下旨申飭幾句,今次而已。

等到太陽落山之後。

魏忠賢和駱養性聯袂而來,各自講述了自己知道的所有經過。

奉上的卷宗內容也是大同小異。

“你們都下去吧。”

崇禎的態度已經傳遞了出去,想來那些大臣們也在衡量利弊。

最後肯定就是拖著時間,不了了之,而他弄出來的“火槍大學士”也是不被納西額文人所承認的。

“國事艱難,難道我真的要坐困愁城,蹉跎一輩子?”

在無人的時候,崇禎自語道。

手中無錢也無糧,更沒有一個兵,別看他還能調動羽林衛和金吾衛,經過了他兩次仔細觀察發現,這些人四下的串聯,更加隱蔽。

說句難聽的話。

實際上他的一舉一動,外麵的那些大臣們都是知道的。

就是他那次在兩位皇後麵前的狂妄說出的那些話,相信也有人心知肚明。

忽地,崇禎心頭一驚,難怪那些皇帝一個個都被人說成疑神疑鬼,隻有自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才能清晰的知道其中的難處。

那就是感覺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那裏都不安全。

**

總督倉庫戶部尚書蘇茂相是讀書人。

然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喜歡弄權的,有喜歡為了自身爭取大義的,也有喜歡貪汙受賄的。

可他不同,雖然所受的聖賢書,都是一樣,可最後依舊有能夠堅持自己道德底線的人。

在京營還沒有因為崇禎的一詔詔書解散之前,他就開始查找京軍糧餉的問題。

本來隻是剛剛有點眉目,可現在通過了那些被解散的士卒問詢,得到了更加明確的消息。

瞧著手中的卷中口中喃喃念道:“京軍每年放糧四百餘石,今年京通二倉卻隻有二十六萬九千五百七十三石,目前都是用積年的舊糧支撐運轉,若是長此以往,後麵又該怎麽辦?”

“我明知道這件事情,會引發大案,可也不能不管啊。”

蘇茂相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手中的卷宗也被捏在手中快要被枝頭戳破了。

他太清楚如今的局勢是什麽樣子,說一句千鈞一發都不為過。

大臣們想要更大的權利,而新皇也在尋找著機會整頓吏治,隻是手上無人,哪怕閹黨再壞,這些人也會維護儒學的利益。

“皇上,你這件事做的不是時候啊,要是在遲上半個月,也會容易許多。”

他對崇禎的看法就是在政治上還是個新手,就算接到了天啟傳下來的政治遺產,也沒法把握住到底該怎麽才能拿到最大的權利。

正在坐立不安的時候,門外管家來報,吏部文選員外郎趙-南星和給事中傅木魁前來拜訪。

蘇茂相隻是略一思索,就明白兩個不同黨派的人,來此是為了什麽。

“請他們在客廳等候,我隨後就來。”

不大一會。

蘇茂相就到了客廳,還未問禮,就被趙-南星一句大喝給問住了。

“你是要皇上,還是要儒家的傳承?”

蘇茂相一瞬間汗毛直立,半響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些惡人不會是瘋了吧,難道要弑君不成。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如今朝局動**,內憂外患不斷,新皇還不肯安穩,現如今我來此就是請蘇尚書高抬貴手,能夠免去這一次京畿動**。”

傅木魁也是帶著任務來的。

此時立刻接話道:“新皇年幼無知,居然把大學士的位置給了一個區區工匠,那是不是以後還要把內閣首輔的位置給一位乞丐不成?

今日吾等來此隻為道爭,不為其它,想必蘇尚書也不肯千年儒林,毀於一旦吧?”

傅木魁步步緊逼,還不放鬆,就是不提京軍的糧餉問題。

“可大明又該何去何從?”

半響蘇茂相才擠出一句問話。

“有我儒家士子還在朝中,大明隻會蒸蒸日上,你應該問儒學若是沒了大明該走向何方。”

傅木魁冷笑的抬頭看向皇宮的方向。

心中暗道: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樣子,本來高高在上,卻偏要腳沾地氣,從古至今又有幾位皇帝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而做到這個地步的皇帝,其所建立的王朝,又能傳承幾代?

“為此你們口中的我們,閹黨一派也已經和東林黨聯合起來了,到目前為止,也已有浙黨,楚黨等多個地方黨派達成了一致,不知蘇尚書有何教我?”

蘇茂相臉色變換不停,幾十年的養氣功夫,被突然停在耳中的這些消息衝擊的再也把持不住。

“你們就不怕皇上魚死網破?”

蘇茂相顫抖著右手,伸出手指,指著傅木魁的鼻子怒聲問道。

他實未想到,這些人膽子大的沒邊了。

也是第一次對儒學的這種學問產生了一絲疑問和恐懼。

本是治世的學問,為何傳承道現在,居然已經可以為了貪汙受賄打掩護了,那些聖賢書籍難道都學到了狗肚子去了不成。

“到目前為止,新皇都沒有做出一件像樣的決定,你認為我們需要怕他?”

到了此刻他對於皇權的敬畏早就丟盡了,很多時候他也想過,若是自己身處那個位置上會如何去做。

最後得出,哪怕事不可為也要掙紮一次。

蘇茂相掙紮了半響,喟然長歎一聲道:“明天我就會辭去尚書的位置,告老還鄉。”

他想明白了,一個人是如何都鬥不過一個群體的,沒看到新皇都已經被困在了城中出不來了嗎。

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自己的妻兒老小著想,他可嘴硬不出來,像方孝孺那種梗著脖子喊:誅我十族,那種要名,不要命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