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再遇秦熺
範荀還在眼巴巴等著萬航回答。
而後者眼瞼低垂,唇線緊抿,手指點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渡之?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範荀的五官扭結在一起,冷眼看去,與幾天前的屠術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哦?你說什麽?”萬航的思緒終於被拉了回來。
“我說,你與那秦熺說了什麽,何故就應下筵席一事了呢?”
“這個……我隻是歉意托詞,並無真心誠意,他應下或許是為了泄憤,捉弄於你我?”
萬航百思不得其解,幹脆不再去想。
“到了!”屠術的聲音傳進來,馬車也停了下來。
萬航手搭車簾向外張望,清河坊依舊熙來攘往,人頭攢動,令人咂舌。
“我略感不適,你們二人且去吧!”
身體不適是假,逃避倒是真的,他彎腰撤回車廂內,簾子垂落下來,為他隔絕了外部的繁雜。
屠術已摸清了他的脾性,由著他去。
範荀誤以為,方才因著好奇刨根問底惹他不爽,心裏隱約不安,生出些愧疚來。
想到不久後三人將在保和坊磚街巷比鄰而居,又頓時覺得寬慰了些,盯著采買字簽上的一應物件,默默在細軟上多加了幾床。
這時他才察覺,他的愧疚不是來源於剛才的問答,而是來自於自己背後的那人。
自從受那人差遣,來到趙府,接近這一眾人開始,一言一行就不再純粹了,尤其是從接應劉允升開始,這種不純粹的感覺時時刻刻都在攪擾著他。
大概就不是做細作的料吧,他微微一歎,跟隨屠術的腳步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拐進了一家鋪子。
萬航重新坐回軟墊上,斜倚一側扶手,半闔著眼,思索著劉允升和秦熺。
按照常理,陌生人之間發生些不愉快之事,橫眉豎眼惡語相向才是。
比如,那個叫做扶遊的小隨從對待屠術的態度,雖是怪怨苛責,卻令人心中踏實,因為本應如此。
偏偏那秦熺秦伯陽,對自己似乎起了某種興趣,甚至摻雜著莫名的“曖昧”,不由地讓他打了個寒顫。
秦熺在秦檜的“諄諄教導”下,絕對是妥妥的一枚紈絝子弟。
史料上記載他有三子,如此看來,秦伯陽多半不會是喜男風的,難不成是自己的錯覺?
趙煜慣來低調,除卻趙靜姝專用的馬車稍許華美了些,其餘的車馬一概從簡。
南宋時期的臨安城,百姓生活皆富足,尤其是世族大家,坐擁豪墅園林,出行左擁右護,車馬豪駕,不在話下。
從自己所乘的馬車上,是斷然看不出自己身份的才對,那秦伯陽親昵隨意的舉動又是何故?
躺著躺著,眼皮沉重地不想抬起,竟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公子……公子!”
扶遊攀著車窗,在萬航頭頂上輕聲喚著,看他似已入夢,聲音越來越輕如耳語般。
萬航睡眼惺忪,循著聲音望過來,看到那白裏透紅的臉,連忙坐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發帶衣衫。
“小哥,何事?”
他心中暗叫不妙,這還沒琢磨好筵席之事呢,這麽快就被追問來了?
“公子,我家伯陽公子請你到馬車上一敘。”
扶遊生怕他一口回絕,迅速放下車窗簾,繞到馬後,利索地攏住門簾,明亮的眸子看著他。
萬航啞然失笑,不就是聊一聊嘛,權當打發時間了,反正屠術和範荀一時半會也難得回來。
“先行說好,我的朋友們一會便回來,聊片刻倒是無妨,久了恐多有不便,還望小哥與你家公子明說。”
他暗暗安慰自己,這光天化日之下,大老爺們總不會被當街拐走吧,真沒什麽大不了的。
“伯陽公子!”萬航彎腰鑽進車廂,一抬眼,就被內裏裝飾的豪華程度震驚到。
四方的地板上鋪著長絨毯,花瓣攢簇的牡丹花紋呈現妖冶的美。
頂部和四麵皆以香檳色暗紋錦緞覆圍,四角懸垂琉璃瓔珞珠串,穹窿形的頂上,碩大的寶珠輕晃,折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在錦緞上**漾。
馬車最裏廂支著黑檀木茶幾,雨過天青色茶盞,一邊一隻,上好的龍井茶香溢滿四麵八方的空間。
茶盞上方熱氣嫋嫋,一縷陽光透過雪白的紗簾打進來,照軟墊上鋪展開來的白色狐裘上。
萬航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龍井也是他的最愛。
夜雨敲窗,煮茶翻書,是他認為的最享受的事。
秦伯陽右手一抬,側頭示意他落座,軟墊是暖絨斜紋麵料,充填物十分飽滿,坐下去的軟綿觸感讓人很是享受。
“公子的尊姓大名,尚未請教,不會介意我尾隨前來,叨擾與你吧?”秦伯陽手撚檀珠,細長的眉眼看向他。
萬航本想說些“謝邀”之類的話,又覺得太過於平淡,他接近自己所為何事尚且不知。
但是鑒於往後的種種需求,眼下隻有秦熺才是最大的助力,如若得到他的信任,不必要的麻煩迎刃而解。
送上門來的參天大樹,臨安城最大的靠山秦府,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人脈,他萬航除非是傻子,才會無視之。
他不卑不亢,端起茶盞,輕聲道:“在下萬航,字渡之,承蒙秦公子相邀,真乃人生幸事!”
秦伯陽上半身微微前傾,一手端起茶盞,“哦?原來是萬公子,還是喚你渡之吧!你可以喚我伯陽。”
兩人以茶代酒,算是相識了。
也正因為這樣的相識,讓萬航此後的人生之路變得跌宕起伏。
不乏瞬間爬上人生巔峰的快意,也有不經意間跌入人生低穀的苦楚。
一心想要成為高級棋手的人,三番五次被人拿捏在手指尖。
無法掌控全局帶來的窒息感,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更令他惶恐的是,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成為權利場上各方勢力角逐的關鍵人物。
每當他做出選擇的當頭,就會遭遇來曆不明的暗殺。
在黑白兩方勢力的夾縫中發憤圖強,難度之大,遠遠超出他的當初的預想。
此時的萬航還在盤算如何自然地與秦熺搞好關係。
根本沒有預料到,這一次的會麵像打開的潘多拉魔盒,再也無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