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活字印刷
翌日清晨。
明媚的光束打在趙府的屋頂院落,融掉了東跨院灰瓦上的殘雪。
雪水沿著瓦沿滴答滴答落下,浸入相思灰色的牆麵,暈出一條條淺痕。
萬航推開窗,仰頭望向瓦藍的天空,尋不到他夢中扭曲空間的網格。
小廝提著水桶進來,見他發呆愣神,並沒擾他。
他徑自把桶放在門前,就消失在萬航的視野中。
叩門聲從隔壁屠術的房門傳來,“屠公子,你醒了嗎?洗漱的水為你備好了!”
未聽見應答,萬航探出窗道:“叩門再問!”
這小子,不會又偷偷溜出去了吧?他迅速推門出去,想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屠術跨進了院門,“吆!這才醒嗎?”
兩人互相端詳著,對方穿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藏藍色束腰長衫。
一個黑發高束,清爽俊朗,一個長發隨意散落在肩頭,隻用發帶把上麵的發束輕輕攏了,隨性儒雅。
小廝在兩人臉上逡巡,片刻後,低眉一笑,禮貌地告退。
“去了何處?”
萬航彎腰,把水桶提進屋裏,倒盆中一些,取過毛巾浸入盆內,撈出擰了擰,抖落開來,在臉上輕輕擦著。
“日常訓練!”屠術敷衍的借口剛說完,就被探尋的目光盯地垂了眸。
他摸著鼻頭,壓低嗓音道:“磚街巷7號,申時。”
萬航擦臉的動作頓住,熱氣在毛巾表麵蒸騰,被窗外的風一吹,涼了散了。
愣怔著問:“消息從何而來?可靠嗎?”
他刨根問底的勁,最令人頭疼,屠術扶額,不再搭理他,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意識到自己不是織網者,更不是布網者,更像是在網下歡騰蹦躂的蚱蜢,心裏沒來由地震顫著。
萬航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冥冥之中有隻手牽引著自己。自從與大理寺產生關聯以來,這隻手就就已經起了撥弄他的心思。
他摩挲著袖管中的“小報”,陷入了沉思。
屠術梳洗完畢,折身回來,就看到他呆呆地樣子,上前一摟把他按到椅凳上,摸起木梳,為他束起了長發。
兩人除了樣貌,步態,幾乎再無差別。
“陰險狡詐,都是宵小行徑,渡之,切莫變成那等人!”屠術係緊發帶,攏著發梢道。
萬航白了他一眼,“橫衝直闖,莽夫所為,貫虹這可不是你!”
“說不過你,行了吧!”屠術一聽要被訓話,就先行求饒。
“走吧,去吃麵!”萬航伸進袖管摸了摸,又把錢袋往腰帶下一掖,率先出了門。
慶豐麵館二樓雅間。
掌櫃捧著“小報”,怔怔地望著萬航二人,他們身著同樣的服裝,令他狐疑不已,直到確定他們不是官府的人來盤查,這才放下心來。
他的背不由自主地駝了下去,粗胖的手吃力地扶著光滑的木椅,嘴裏念叨著:“阿階,本不該啊,是我沒勸住他!”
萬航望著這個漸漸淚花閃爍的中年人,心中升起一絲不忍。
他往前推了推見底的麵碗,沉聲道:
“劉掌櫃,請您節哀,我們不是來給你添堵的,隻是想問問你,這小報的來處!”
萬航小心地措辭,絲毫不敢向他透露劉允升的真實情況。
進奏官以尋常百姓的身份,分散在民間,一旦被人察覺,牽連之廣,不可估量。
劉掌櫃領著二人繞至雅間的背後,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小門上的鎖,推開後伸手往裏指了指。
“裏麵就是阿階的臥房,他出事之前,我也很少進來。他被抓捕之後,我就更……”說完,又抬起衣袖,擦拭眼角。
小門不足一人高,隻到萬航的脖頸處。
內部采光卻是不錯,唯一的一扇窗戶麵朝禦街方向,淺色的窗簾雖然拉的密密嚴嚴,從門口望進去,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木架子。
這可不是普通的“木架子”,這是大名鼎鼎的活字印刷機!
麵對這個一人高的玩意,劉掌櫃和屠術的眼中盡是疑惑,萬航卻是心潮澎湃,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摸摸這裏,摸摸那裏,不知該從哪裏著手看起。
他來到一張高桌前,盯著這個如同棋盤的大木格子,瞬間就濕了眼眶。
這不正是北宋著名科學家沈括的名著《夢溪筆談》中提過的嗎?
膠泥做成的單個活字,尺寸比麻將略小,以某種規則整整齊齊碼在格子中。
萬航拿起旁邊粘貼的紙條,才發現這個木格中的字是以橫排為“組”,按照字所在的韻部排列。
比如第一排,左側的小紙條上寫著一個“東”字,表示這一排的字都屬於“平聲一東部”,風,空,紅,同,中……等等。
一行行掃過,他發現這些字都是常用字,不少字還有幾個甚至十幾個備用膠泥塊,比如,“嶽”字,他數了數,竟然有十五個之多。
還有三個字被單獨放在木格子外側,分別是“俟”“卨”“檜”。
萬航心頭一亮,自然聯想到了當今隻手遮天的秦檜,和哈巴狗一樣的“萬俟卨”!
大多數膠泥塊上都染了墨跡,說明這些字都被用過。
印刷機的主體由一橫一縱兩部分組合而成。
縱向部分的頂端是一個簡易的活塞係統,有把手,用於控製活字鐵板的上下移動。
印刷之前,首先在鐵板底托內敷上一層藥劑,它由鬆脂,蠟和紙灰混合製成。
然後按照印刷需求,將膠泥活字整齊排列進鐵板底托內,放在火上烘烤,直到藥劑稍微融化,用平板把字麵壓平,冷卻後,就是母版。
印刷完成後,將底托放在火上烘烤至藥劑融化,膠泥活字就可以輕鬆抖落下來。
而橫向部分的頂端是一塊平放的壓印板,用來擺放紙張,壓印板能夠來回滑動。
印字時,縱向部分的母版表麵刷上墨,把壓印板向中間推動至活字鐵板下方,操縱把手,向下壓,一版的印刷就完成了。
萬航沒想到,這次拜訪的收獲會如此之多。
看向身邊眼睛紅腫的劉掌櫃,他誠心相問:“這個,可以交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