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慶豐麵館

清河坊甲字121號。

慶豐麵館。

這家私營的店鋪,位於清河坊一端的拐角處,位置甚好。

圓弧形的街角,最是商家最為看重的絕佳地段。

不僅因為顯眼,更因為可盡得周邊交通之惠,吸引車馬行人,駐足店鋪前,無論做什麽都好!

這大約就是“引流量”的實戰之例了。

這家麵館的規模,雖然比不上官營的“嘉豐樓”,“豐和樓”“樓外樓”那等高檔酒店。

但上下兩層的鋪麵,專供江南簡餐服務,算是同類別中規模最大的了。

門楣之上,古色古香的牌匾,上刻“慶豐麵館”四個大字,筆鋒遒勁,經黃漆描摹之後,更顯大氣。

二樓翹簷之下,橫掛的精美店招,與整個店鋪風格相得益彰。

白牆灰瓦的典型江南風,內部裝潢也極為雅致。

花格窗外,一條古樸檀色木質遊廊,供遊客們歇腳之用。

遊廊外側木凳上方的掛落飛罩,垂下金穗紅燈籠,在喧鬧聲中,別是一番喜慶。

懸掛的竹籃中,皆是精巧的各色糕點,可供人在等位時,略作墊食,打發時間。

拐角空地上,華麗馬車已停放四五駕,食客三五成群進出,絡繹不絕。

中年人坐在櫃台後麵,打量著入門的每一位顧客。

一刻鍾前,萬航對他有一麵之緣,他卻對萬航等人毫無印象。

目光淡淡掃過四位,最後把目光停在了趙靜姝身上。

她身著一襲淺紫色燙金花蝶織錦褙子,體態輕盈,垂鬟髻的蝶釵輕顫。

輕紗遮麵,隻露出清泉似的雙眸,淡淡的看人,眉間隱然一股書香風韻。

四人方一踏進門檻,就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趙靜姝羞赧低眉。

堂客看得忘了進食,箸間的餛飩懸停,吧嗒墜入碗底,濺了一身湯汁,發出一聲驚呼,手忙腳亂擦拭。

招攬客人的“僧兒”得到掌櫃的眼神暗示,引著四人上了二樓的雅間。

“過頭”是個年輕小夥兒,見四人落了座,向趙靜姝遞上菜單。

隨後在幾個人臉上逡巡著,仿佛在猜測誰才是付錢之人。

萬航不自然地看向屠術,兩人寄人籬下,連個錢袋子都沒有……不對啊!

太突然想起幾天前,剛穿越大理寺獄時,因“表演”所獲的酬勞,就是一袋沉甸甸的“黑心錢”!

眼下當著店小二的麵,不好意思問,隻揉著脖頸,揣摩方才發生的一幕。

趙靜姝手指摸到耳後,解下麵紗,遞到小翠手裏。

萬航坐在趙靜姝的右手邊,看她翻動菜單,也瞄了幾眼。

這菜單的精美程度,不亞於今天的高檔連鎖餐館中所見。

從頭到尾每一頁,皆為印刷體。

菜品的圖畫為手工繪製,栩栩如生。

萬航雖然從史料中了解過,宋朝時期,印刷業已近成熟。

但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禁不住伸手摸上菜單。

一行行,一幅幅畫,摩挲著,仿佛觸摸曆史的印記般,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渡之,你又怎麽了?是不是那天落……”

屠術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不妥,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萬航自覺失態,連忙收回手來。

看了屠術一眼,道:“我無大礙,隻是看著這些飲食,想起了北方。”

他這謊言手到擒來,既為屠術的話打了圓場,又為自己的失態開脫。

趙靜姝不疑有他,指著菜單看向“過頭”。

道:“勞煩小哥,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魚兜雜合粉,雞絲湯麵,大熬骨湯麵,各來一份吧!”

屠術一聽,支在桌上的胳膊收回身側,砸吧著嘴巴,看向趙靜姝。

“趙姑娘,可否再加一分桂花酒釀圓子羹?”

他目光殷切,像隻餓久了的饞貓。

趙靜姝噗嗤一笑,瞥了一眼萬航。

輕笑道:“你們倆嗬,跑來麵館裏吃圓子羹,可真是想得出哦?”

萬航發現,趙靜姝隻要神態一放鬆,就會自然流暢地說起吳儂軟語。

每一句話結尾的語氣詞,帶著撒嬌的軟糯意味兒,聽得萬航心頭一顫。

她不像書中所說的大家閨秀,久居深閨,不諳世事。

相反,在父兄的熏陶下,她早已懂得察言觀色,拿捏著分寸言行。

相處這幾天來,萬航從未看到她失態。

無論是生氣,質詢,還是緊張,無措……

她舉手投足,都如明澈之泉一樣,涓涓而來,令人賞心悅目。

白皙的指尖,挽著絲帕。

抬眸道:“萬望小哥叮囑‘鐺頭’師傅,麵多些,我家兩位哥兒食量大,如若不便,我再續點。”

嗬,誰能拒絕這般美好的女子呢!

店小二的小眼都快笑得看不見了,忙不迭地應下,小跑著出了雅間。

屠術吃不到圓子羹,支著腦袋望向窗外。

“趙姑娘當真添置了不少衣衫,接下來可還要去別處?”

萬航看見屠術身側的大包袱,禁不住問。

“萬公子果真是個呆子!”小翠打趣道:“那些衣物哪裏是小姐的?分明都是二位公子的……”

屠術聞言,轉過頭來,盯著萬航,眸子裏閃過一絲驚喜。

隨後,又轉向趙靜姝,卻隻點了點頭。

看樣子,這鐵漢子和萬航一樣,前半生都缺愛,還沒人為自己特意置辦衣衫。

“我見二位身材相仿,一並選了幾套。

如若不夠,回到府裏,再著管家去南巷的藕香閣定製。”

趙靜姝打量著二人,耐心地解釋著。

屠術抿著唇,又把臉扭向了窗外。

萬航本是感激不已,然轉念想到她與原主可能有故事,心裏不免染上一絲絲失落。

說話也就客套生分了起來,“萍水相逢,我兄弟二人得趙姑娘多次照拂,定會感念姑娘,銘記在心……”

屠術點頭,隨聲附和著,“我二人支了俸祿,定會把銀錢還給姑娘!”

萬航聞言後頸涼嗖嗖的,這家夥,壓根就不知道委婉二字如何寫吧?

趙靜姝仍舊淡然一笑。

道:“二位是我父親門生,不日即將與我父兄成為同僚,前程無量,切莫再要妄自菲薄!”

同僚?

一個大理寺雜役,一個刑部小跟班……

兩人心虛,脖頸發軟,耷拉著腦袋。

這通往“同僚”的道路漫漫且修遠,尚需可勁兒撲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