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久放不下
話說皇帝走出奉天殿，沒有去坐那個等在一旁的輦駕，而是半拖著病懨懨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養心殿走去。
走出了粗氣，走出了汗珠，好像也走出了身心舒爽，終於走到了養心殿門口的玉石階前。
走到石階邊，皇帝什麽也沒想，一屁股坐了下來，喘著粗氣。
董寧見之，就想攙扶起陛下，上得玉石階去，見皇帝沒有伸手，便張著笑臉道：“陛下，你是不是累了。”
皇帝重重地呼了兩口氣，強打著笑顏道：“沒事，坐會兒就好了。”
董公公聽過，也跟著坐到旁邊的下一級石階上，微笑道：“陛下，這石階有點涼，還是讓我背你上去吧。”掏出一張潔白的手巾，向皇帝遞了過去。
皇帝接過手巾，溫言道：“不用，我想曬會兒太陽。好多年了，自從劉老三他們走後，我都很少見陽光，再不曬曬，人都要發黴了。”
擦過額頭的汗水，將手巾遞給董寧，輕聲問道，“你說，當年給劉雲飛賜婚，我是不是錯了？”
董公公接過手巾，微笑道：“陛下，你沒錯，他也沒錯。你給他賜婚，是想給他一份永久的榮華富貴；他放不下那個青樓女子，他覺得那樣更幸福，情意比榮華富貴來的實在。”
皇帝輕言道：“照你這麽說，那真就是我錯了。”
董公公連忙回話道：“陛下，當年景公主喜歡他，皇太後要你下旨賜婚，你也是沒辦法，談不上誰對誰錯。況且您是君，他是臣，理解您的難處，幫您分憂，這是天經地義的。”
皇帝苦笑道：“你說他怎就那麽喜歡那個風塵女子呢？不都說婊子無情！。”
董寧溫言道：“陛下，話是這麽說，但坊間也流傳著另一句話，英雄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世上有‘情比金堅’這個詞，那也會有這種人，要不是的話，這個詞也就用不上了，也就被人遺忘了。”
皇帝歎了口氣，有些歉意道：“看樣子，還真是我錯了。他拜我為大哥，陪著我出生入死二十來年，幫我得了一個天下，我連個婚姻自主選擇權都不給他。”
公公寬慰道：“陛下，人世間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沒必要弄的太明白，太明白了，反而會讓人跟著自己受累。有時，糊糊塗塗過，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皇帝道：“是啊！人生其實難得糊塗，有些事一旦弄清楚了，想明白了，這一輩子也就差不多過去了。但該弄明白還得弄明白，免得後人跟著犯糊塗，損人不利己。”
公公微笑道：“過去了也好，免得老為後半生煩著心，其實很累的。”
皇帝歎氣道：“其實也是，但對於我，好像又不是。家太大了，業也太大了，我總得為他人想著點，不是臣民就白叫我‘天子’了。看樣子，是永遠都放不下了。”
公公笑道：“陛下，從你有了那顆雄心壯誌開始，你就再也沒放下過。”
皇帝冷言道：“還好沒放下，我今天見到了一個蠢得無可救藥的人，正在想著‘害人害己’。”
公公問道：“在那裏啊？”
皇帝憤懣道：“在無窮的欲望裏，在那一雙再也生長不出智慧的眼睛裏。”
公公寬慰道：“陛下，算了，沒必要為這種蠢人煩心。要是想著他，傷害的隻是自己，他是傷害不到的，除了讓你煩心，他什麽都不會幹。”
皇帝憂傷道：“是啊！他要是被傷害到了，也隻是最後被殺的那一刹那。”
公公寬言道：“陛下，你還是上去坐吧，別著涼了，還有好些個事兒等著您呢！”
皇帝溫言道：“那上去吧，吃完飯，我想去賢妃那兒坐坐，好多年沒見她了，真還有點對不住她，總覺得欠了她點什麽。現在想想，還是那個女人待人真誠，從未負過我。”
董公公站起身，彎下腰，攙扶起皇帝，溫言道：“陛下，你也別自責，其實你也沒想過要負她的。隻是當年她的言語急躁了些，你的心本已受傷，自然受不住那些過激的言辭了。史書上不是常說，天威浩**，就怕忠言逆耳嗎。萬事反過來想想，其實還別有一番滋味的，有些人不願意，隻是怕累著了自己，也怕累著了別人。”
董公公邊扶著陛下，邊說著話兒，邊上著玉石階。
陛下在這個老朋友的攙扶下，走上了玉石階，走進養心殿內，又坐上了他那張床榻。
其實他早就不想呆在那個上麵了，可不呆在上麵，又能待在那裏呢！
其實，他也不怕坐在那上麵，隻有坐在那上麵，他才有可能找回那個最初的願望，那個像花兒一般的想法，誰都願意對著它歡笑、歡呼、呐喊。
還好他走的不是太遠，隻要有人願意幫他，還是可以慢慢地找回來的。
可是上天又能給他多少時光呢，還是用平常人家的那句話，父債子還吧！
就在這時，那個女人來了，她端來了湯藥，帶來了飯菜。
隻有見到她，皇帝老兒才感覺自己還活著，其實活著還是挺好的。
貴妃，頭上鳳冠翠，身上綾羅美，腳步蓮花生，言言落脆語；眉上春柳風，眸子動若星，玉鼻生一個，花香兩瓣嘴；雖然花在謝，芳心卻未眠。
貴妃娘娘端著藥碗走了過來，微笑道：“陛下，來把這藥兒喝了吧。”
話兒落後，歡快地坐到老頭兒身邊，將湯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進他的嘴裏。
老頭兒很是聽話，一小口一小口的吞了下去，藥雖苦，心兒卻甜。
喂完湯藥後，貴妃將他扶到飯桌邊坐下，陪著他吃了起來。
老頭兒其實吃不下，但看著美人兒吃的很是講究，那小嘴一抿一抿的，實在太可愛了，也就跟著吃了點，順便喝了點湯水。
就因為那秀色可餐，老男人的心靜了下來，忘記了病痛，忘記了自己的年紀。
一顆少年心向貴妃送了過去，將女人兒抱在了心裏，將她的歡心溫暖著，生怕情兒涼薄。
女人兒也將芳心放入他的懷中，永不想他就此老去，怕他走了後，她的心兒會孤獨個不停。
男人笑了笑，為了她那顆還未褪色的芳心，他很是勉強地多吃了兩口。
他發現，隻有活著，他才能見得著她們，他放不下每一個他想見到的好人兒。
吃完飯，美人兒將皇帝扶到一張大椅子上，很是勤快地幫他酥軟著一些骨頭。
他非常開心，非常快樂，但疲倦還是讓他不小心的合上了眼睛，他需要小小休息會兒，繁忙的政務早已使他身心疲憊，他總覺得沒以前那麽會安排時光了。
美人見著陛下欲睡難睡，便輕輕地問道：“陛下，益兒真要去南邊兒剿匪啊？”
“其實也該去了，要是再不去，我怕你將來恨我。”男人回話道。
“那就讓他去吧，我從未想過要恨你的。”美人說道。
“晚上你帶上益兒，隨我到你賢妃姐姐那裏一起吃個晚飯吧！”男子道。
“為什麽啊？”美人道。
“將來有她照看著你們母子倆，我也能放心點。”男子輕聲答道。
“老四會善待益兒嗎？”美人問道。
“會的，他越聰明，就會待益兒越好，他會慢慢聰明起來的。”男子答道。
“哦，那就去吧！我需要帶點什麽嗎？”美人問道。
“其他的都不需要，帶好那顆做妹妹該有的親愛之心就行了。”男子答道。
“我會帶上的，爭來爭去，都把你整成病人了。你不會怪我吧？”美人傷心道。
“怎麽能怪你呢！都是我自己選的，怪不得旁人。”男子見著美人一臉的憂傷，寬慰道。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速亡係何人？
美人聽過，心兒暖和起來，見著丈夫那病懨懨的樣子，心疼道：“你休息會兒，我晚點來陪你，好不好？”
“記得把孩子找回來，說些該說的。”男子說道。
“我記下了，那我走了。”
美人摸了摸男子的臉頰，看著那雙半開半閉的眼睛，就想跳進去，幫他抽出病絲兒。
“你去吧！”男子回複道。
美人散著芬芳，含著淚水，向殿門外走去。
哪一天，她的淚水流完了，她也會像他一樣老去，芳心入泥。
其實她早就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也盼著那一頭白發，因為她知道，世間有多少佳人，沒能等來那一頭銀絲！
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自己還是一個正在享受榮華富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