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太平田莊不太平（下）
有一句話，蔡弼並沒有說錯，那就是田莊的賬冊的確抬繁雜了。
別說是田莊了，在這個時代全天下都是如此，包括國家賦稅。
本朝稅法，謂之：租庸調。
凡授田者，丁歲輸粟二斛，稻三斛，謂之租；
丁隨鄉所出，歲輸絹二匹，綾、絁二丈，布加五之一，綿三兩，麻三斤，非蠶鄉則輸銀十四兩，謂之調；
用人之力，歲二十日，閏加二日，不役者日為絹三尺，謂之庸。
太平田莊的賬冊也是如此。
田莊裏出產的糧食，就分粟、稻、麥、麻四種，還有加工與未加工的區別，新米與陳糧的區別……
這賬冊蔡家父子本就是為了用來混淆視線的，當然是怎麽複雜怎麽來，怎麽混亂怎麽來。
以前的那些負責統領皇莊事務的內侍，大多都被這複雜混亂的賬目搞的頭昏腦漲，一個不小心就算錯賬了。
本來沒責任的，也變得有責任了。
這在宮裏討生活，最緊要的一條就是遠離麻煩，久而久之，管事的內侍明知道裏麵有問題，也都開始對這些賬冊望而生畏，
再加上蔡弼會做人，肯彎腰獻媚，又舍得散財籠絡，主管皇莊的內侍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靠著這一套法門，蔡弼不知道應付過多少查賬的人。
以前那些貪心狡猾的老閹狗都拿他們父子沒辦法，蔡弼自然不會相信楊凡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能拆穿他的把戲了。
除了楊凡自己信心十足之外，他身邊的人也都不相信他能從賬冊裏找到蔡家父子的把柄。
楚娘子被楊六爺送給楊凡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微妙起來。
楊凡收了身契，也沒對楚娘子做什麽要求，隻將隔壁柴房收拾了出來，讓楚娘子暫時存身。
居住環境比起雲岫閣來，肯定是天差地別。
但楚娘子卻從未抱怨，反而盡心竭力的在家中操持。
之前狗窩一樣的小院，現在終於有了一點家的模樣。
原本楊凡已經與楚娘子商定，盡快接收田莊，以後搬到田莊裏去生活。
現在出了賬目的問題，楚娘子哪能不急？
“楊郎君，不如找城內的老賬房來幫忙理賬吧。”
“不用，他們理也理不清楚。”
“楊郎君，不如算了吧，吃些虧，讓那些賊子暫且占些便宜，先把莊子收到名下再說？”
“怎麽可能？我是不會放過這對賊父子的。”
楊凡既不著急，也不放棄，怎麽看都覺得不著調。
楚娘子表示心好累。
而在另一邊，剛回到宮裏的戴東風戴公公也是心事重重。
左思右想，還是找了個機會，去拜訪義父黃元。
對於楊凡的事情，黃元早就暗中有交代，要求戴東風密切關注，有事早些來報。
畢竟麵膜生意雖然歸了宮裏，可神仙水（玻尿酸）的生產，宮裏還是留給楊凡。
他仔細聽完戴東風的報告，有些驚訝的反問：
“他真如此篤定，能從賬目中找到蔡氏父子的罪證？”
說來這也和黃公公如今的差事有關，他剛升到內侍監的位置不久，宮裏宮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等著他犯錯。
偏偏黃元在庶務上有所欠缺，宮裏許多地方的賬目，也同樣讓黃公公頭禿。
現在楊凡居然疑似有查賬的本事，怎麽能不讓黃公公心動：
“走，跟咱家走一趟。”
兩人喬裝打扮一番，出了宮之後，直奔仁德坊柳巷。
楊凡也非常驚訝：
“黃公公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黃元卻沒心情客套，一雙眼睛被桌上的一整張宣紙給吸引住了。
一般來說，整張的宣紙使用前都會先做裁剪，方便人們書寫。
然而楊凡卻在整張宣紙上麵，橫平豎直的，密密麻麻的畫了無數條線條。
再看左邊豎列上寫著的錢、銀、粟、稻、麥等各種各樣的物資名字，上麵橫列上寫著日期。
即便楊凡沒解釋，黃公公也福至心靈一般脫口而出：
“咦？你這是新式記賬方法？”
楊凡點頭，還豎著大拇指讚道:
“黃公公果然見識不凡，這種新式記賬方法，我叫做複式借貸記賬法。”
“借貸記賬法的記賬原則：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戴公公有些傻眼，傻憨憨的問道：
“若是借貸不相等怎麽辦？”
楊凡給了他個鄙視的眼神，黃公公怒其不爭的罵道：
“蠢材，不相等就是有問題，賬目有問題，你說怎麽辦？”
戴公公這才明白過來，簡直是羞愧無地啊。
楊凡見黃公公理解能力不錯，就以手中太平田莊的賬冊為例，繼續詳細的為他講解複式借貸記賬法的優異之處。
黃公公越聽越激動，都要聽的兩眼冒光了。
這中記賬方法一聽就很厲害，而且比當下的所有記賬方法都先進，用來查賬，豈不是一查一個準？
特別是楊凡當著他的麵，僅僅用了一刻鍾的時間就盤完了一本賬冊，並且簡潔明了的指出賬冊裏的漏洞時，黃公公簡直是如獲至寶。
要知道宮裏的賬是不能錯的，一旦錯了，就不隻是簡單經濟問題，而且還是更加嚴重複雜的政治問題了。
有此利器，黃公公怎麽肯放過，當即命令道：
“東風，這段時間你哪也不許去，必須跟著楊郎君學會這複式借貸記賬法！”
戴公公看的頭暈目眩，卻不敢說半個不字，隻好苦兮兮的答應下來。
不過，黃公公還是有個疑問：
“楊郎君，你是怎麽早早斷定，蔡氏父子給你的賬冊有問題的？”
“數字是不會撒謊的！”
楊凡拿出其中一本賬冊笑道：
“凡是賬冊上的數值，其中以‘1’為尾數的，大概要占三成左右。一旦背離這個規則，那麽這個賬冊就一定是人為修改過的，絕對有問題！”
這是後世有名的本福特定律，也稱為本福特法則，用來查賬簡直無往而不利，廣泛的應用在各個檢查領域。
黃公公聽不太明白，不過見楊凡說的斬釘截鐵，直覺就很厲害的樣子。
有太平田莊的例子在前，黃公公沒有理由不相信。
有此利器在手，黃公公對自己的職（da）業（ji）生（dui）涯（shou）越發的信心十足。
黃公公自認是個講究人，有所得必有所報，於是開口問道：
“那蔡氏父子，楊郎君打算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