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鑲金坊

尚書丁宮唯恐蔡邕毛遂自薦,又跑去晉陽,急忙說道:“蔡大人說得有理,臣推薦將作大匠吳循擔任副使;至於並州商號退出的事,不如等皇上回到洛陽再行商議。”

何太後看看何進:“大將軍的意思呢?”

一個個都跳了出來,何進還能怎麽辦?何進一咬牙:“就按各位大人的建議,以伏完、吳循作為正副使,前去迎接皇上,還望太後親書一封,說明現在洛陽有很多事急需皇上回來商議。。”

讓何太後寫信是韓卓的主意,大漢講究一個孝字,這樣一來,劉辯多少應該有些顧忌;何太後不在乎這些,欣慰地說:“有大將軍和各位,真的是朝廷之福,本宮散朝後就寫。”

何進試探著問道:“太後,胡毋班出任京兆尹一事?”

“準了。”

蓋勳已經不可能從並州回來,經過各方協調,最終舍棄了士孫瑞、種劭,選中胡毋班,隻是這個任命一直被何太後攔著,沒有別的原因,胡毋班屬於那種不買何太後賬的人;今天何太後心情好答應了,讓何進也有點安慰。

散朝後,伏完回到府中,有點悶悶不樂,陽安長公主劉華問道:“你在朝堂上遇到事了?”

陽安長公主劉華是漢桓帝長女,名義上是劉辯的姑姑,伏完苦笑道:“還不是皇上屢屢有驚人之舉,讓朝中的各位大臣心裏打鼓,連續兩次派人,都沒有把皇上迎回洛陽,這次讓我和吳循去。”

“好啊,好啊。”劉華高興地說:“你去了正好和皇上說,多調點貨給我,至於皇上回不回來,你別操心;皇上和楊奇、盧植、馬日磾,哪一個不比你聰明,帶上德兒、雅兒,就當是去散散心。”

劉華和伏完一共有六個孩子,五男一女,五個兒子分別是伏德、伏雅、伏均、伏尊、伏朗,女兒叫伏壽;伏完最小的兒子伏典是小妾所生,庶子。現在伏德十七歲、伏雅十五歲,正是需要長見識的時候。

劉華很清楚,桓靈兩帝其實都是弱勢皇帝,被大將軍和宦官輪流控製朝政,至死翻不了身;劉辯絕對是個異數,最起碼現在還沒有親政,已經網絡了一大批手下,看架勢也比自己的父親和假哥哥強了太多。

伏完還是一臉苦相:“皇上的生意真的那麽好?”

劉華驚訝地說:“你不知道啊,荀彧還真是好手,荀彧以籌集糧食為名,荊州揚州的水稻、關中的高粱、河北的小麥都源源不斷地送過來,那些商人聰明的狠,順便運來了絲絹、瓷器。

現在七柳丘的紙張已經銷往三十多個城市,七柳丘的白酒、黃酒是權貴們喜歡的東西,加上晉陽送來的肥皂,遼東送來的馬匹、皮毛,孟佗從涼州那邊弄來的葡萄酒和玉器,每天等著拿貨的人擠滿了七柳丘門前的那條街。

前天簡雍才安排開了一個家具鋪,裏麵的八仙桌、太師椅、大理石麵茶幾、各種各樣的床,都是我以前沒見過的,大約有上百個品種,聽簡雍說,全是我那侄子自己想出來的格式。”

“家具不是能仿製嗎?”伏完說完,就在劉華嘲弄的目光中抓了抓頭:“皇帝設計的東西誰敢仿製?”

伏完沒想到的是,自己又想錯了,劉華調侃著說:“所以你成為不了商人,皇上的點子多正啊,哪像你豬腦子一個,家具鋪叫什麽名字知道嗎?鑲金坊,每件家具都在兩處打上鑲金坊的標記,蔡邕親筆所書,西園裏送出來的木材,說是賣的費用買糧食送到並州。

不過那些木料還真的是從西園的那條街上拆的,聽說太後同意了皇上的想法,荀彧就直接拆了街兩邊的建築物,給簡雍做家具,後麵還準備拆掉西園的幾個不用的偏殿;皇上規定,一個月每種金鑲玉的家具就賣三套,每一件家具都價格不菲,我拿了一套九件的,花了一百兩足金。”

伏完傻了眼,他自然曉得金鑲玉是什麽意思,傳國玉璽據說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藍田玉鐫刻而成,正麵刻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蟲鳥篆字;王莽篡漢,孝元皇太後怒摔玉璽,摔破玉璽一角,王莽隻能令工匠用黃金補缺口。

金鑲玉是傳國玉璽一個隻可意會的代稱,當今天下隻有劉辯敢用,就是大將軍何進也不敢沾邊;同樣的道理,其他人能模仿鑲金坊家具的款式,但是絕不敢打上鑲金坊的標記,那麽被人一看就是假的。

一般小戶人家或許無所謂,反正就是圖個樂子,真正的權貴豪門誰能丟這個臉,隻能去鑲金坊買真貨,再貴也要買,西園的木料啊;伏完在心裏給劉辯點了一個讚,劉辯和他的一幫手下算是把客戶的心思琢磨到家了。伏完問道:“那家具真的那麽好?”

劉華歎口氣說:“簡雍推出一個活動,每個月舉行一次抽獎,隻有買到一百兩足金的客戶才可以參加,這個月的獎品是蔡邕親手寫的《鳳求凰》和一件四尺高的紅珊瑚;那紅珊瑚是皇上房間裏的,雖然不算特別高大,但是色澤純,真的跟火一樣。我就是貪小便宜,才湊夠了一百金的貨物。”

伏完哭笑不得:“還帶這麽玩的,我真希望皇上在執政方麵也有這樣的天賦,那才是大漢和百姓的福分。”

這話要是劉辯聽到,肯定認真地告訴這個姑父,福分是每個人自帶的,別人給予不了。

晉陽行宮後麵,新建的二層小木樓中,簡樸的書房裏,劉辯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合上楊奇寫的方案,意味深長的笑了;對於麵前的老人,劉辯心頭有種由衷的敬意,這是自己穿越以來最有力的一根支柱,對於自己的幫助也是毫無保留,為自己寫了洛陽局麵的分析策。

劉辯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唇,問道:“老師,你對臧洪和陳宮怎麽看的?”

臧洪總算來了,這家夥竟然是在並州繞了一圈才來見自己這個皇帝,並且還不是一個人來的,和臧洪一起到晉陽的是陳宮。劉辯早知道陳宮這次隨著張邈一起出征,但是絲毫沒有特意去招攬的念頭,主要認為陳宮是個怪人,在以利益為主的混亂時代,還做著別人看不到的夢。

在劉辯的記憶中,陳宮是幫助曹操獲得兗州的功臣,但是後來又反對曹操,至死不渝;這樣的人品值得讓人尊重,可是陳宮最後選擇的人是呂布,不要說劉辯,也是陳宮最讓人意外的地方,占據徐州的劉備和占據淮南的袁術,難道不比呂布那個喪家之犬強?

劉辯刻意地去了解過一下陳宮和張邈的情況,能差點逼死曹操的人,劉辯不會忽視他們的實力影響力。張邈幾乎貫穿了大漢的朝堂、江湖、士族等所有的圈子,傳奇是絕對的,口碑也不錯,反而是陳宮,信息量很少,最多也就知道是個名士。

楊奇雖然不曉得後麵那些軍閥混戰的場麵,但還是給劉辯提供了點意見:“你單獨見臧洪就可以了,讓戲誌才去見陳宮,他們在並州之戰中就是熟人;陳宮再傲,也不可能不給戲誌才臉麵,等弄清楚兩人的用心再說。”

劉辯連連,笑著說:“老師說得對,就按這個辦吧。”

“當然,不能讓人等得太久,要顯得重視這些名士,我去找鄭玄,再把這個方案演練一下。”楊奇說完,收回自己的方案就去找鄭玄了,劉辯讓郝昭把臧洪請了進來;看到劉辯單獨請自己一個人,臧洪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臧洪明白,這種接見的次序肯定是劉辯和其他人商量好的,畢竟自己是劉辯專門請來的,而陳宮是自己跑來的;臧洪在劉辯側麵坐下後問:“皇上是有什麽任務給我?否則會讓陳宮誤會的。”

劉辯笑笑說:“陳宮的才能沒有問題,隻是我不知道他的理想是什麽,我現在就是一個生意人,不想讓洛陽的人以為我要改變主意,或許你能給我說說陳宮,他家做什麽生意的。”

生意人?自己可是抱著輔佐君王的心思來的,而不是來當走狗掙錢的。這一刻,臧洪感覺自己的尊嚴被劉辯無情的踐踏,有種淤血在胸口上升的激憤,咬著牙說:“皇上,你不會是讓我來做生意的吧?”

劉辯依舊帶著笑意說:“主要是你來遲了,原本我是想讓你負責汾陽邑的,可是張溫在你前麵到了;現在的話,就是並州商號缺一個大掌櫃,坐鎮並州,專門負責為護匈奴軍和西園軍轉運物資。”

劉辯的笑意讓臧洪很不舒服,但是這件事怪不了劉辯,是自己年輕氣盛非要看一遍並州不可;而張溫那樣的資格,更不是臧洪可以比的。臧洪心頭流露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對於劉辯在並州做的一切,他是認同的,要不然也不會拉著陳宮過來。

臧洪也不願意這麽快就離開並州,可是……?做大掌櫃丟臉啊,臧洪不擔心自己的吃飯問題,原本就是打算辭官回家的,就算想當官,像他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能謀求一個不錯的職位。

走的念頭一出現,似乎就再也無法揮去,臧洪正視著劉辯;劉辯警覺地看了一眼,發現對方的眼神中竟然有著明晃晃的決然,劉辯有點緊張:“臧洪,不願意,覺得大掌櫃不是官?”

劉辯的話,不過是想給臧洪一個台階下,自己好歹是一個皇帝,臧洪你要是懂事的話,就應該遷就一下皇帝。可劉辯沒想到,臧洪的眼神反而更加決然,語氣有了一絲讓劉辯哭笑不得的悲壯:“皇上,我……我想並州已經不需要我,論轉運物資決勝千裏……你手下有的是這方麵的人才。”

“想走?”劉辯的心態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沉穩:“認為洛陽亂了以後更有機會?”

臧洪不覺一怔,這正是臧洪辭官的原因;在臧洪的心裏,並沒有看中何進,有著絕對的實力,對內擺不平洛陽的權貴,對外奈何不了董卓、皇甫嵩等人。不過臧洪也明白,如果換做他,麵對袁家這樣的巨擘,未必能比何進做得更好。

但是大漢的名士從來不懼皇帝,臧洪隨即把心態放端正說:“皇上,你也曉得洛陽會亂,為什麽還滯留晉陽?你應該回去,向太後和大將軍要求親政,你比大將軍更合適掌控局麵。”

臧洪說完,偷偷地打量劉辯,劉辯皺眉道:“那豈不是告訴天下人,我言而無信?”

臧洪抿著嘴唇,很想罵上劉辯兩句,大漢都危在旦夕,你一個皇帝還執拗著講什麽誠信?隻是臧洪不敢,臧洪斟酌著說:“皇上,陳宮似乎早就料到了你的想法,他挺懂你的,也需要一個展現的舞台,等會可以聽聽他的想法。”

劉辯似乎沒在意臧洪異樣的表情,接過話茬說:“陳宮不是你,陳宮不需要磨礪,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他;而我這裏需要妥協,跟方方麵麵的人妥協,有底線的妥協。”

劉辯沒有把話說透了,臧洪已經反應過來,失笑道:“就像對大將軍,對袁術?陳宮說過這些事,我還嘲笑他,現在看,是我錯了;隻是皇上,你打算妥協到什麽時候?”

劉辯抱著雙手,看著臧洪說:“陳宮就是眼睛毒!妥協到大家都厭倦了這個遊戲。”

臧洪相信了劉辯說的話,有資格把天下大勢看成遊戲的能有幾個人?劉辯恰恰是有其中之一;此時此刻,臧洪心裏是百味陳雜。劉辯沒有催臧洪,強扭的瓜不甜,還是讓臧洪自己拿主意。

讓劉辯意想不到的是,臧洪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皇上沒打算給並州免賦稅嗎?”

劉辯脫口而出:“為什麽要免賦稅?”

臧洪頓時傻眼了,免賦稅才是一貫的做法,每逢戰亂災荒,朝廷都會免掉那些地方一年甚至三五年的賦稅,一方麵顯示朝廷的愛護,一方麵是為了讓那些地方能迅速恢複到原來的生活生產水平。臧洪傻眼的不是劉辯的疑惑,而是劉辯身邊這麽多高明人士,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向劉辯提這個建議?

臧洪小心翼翼地說:“百姓疲憊,需要休養生息。”

劉辯搖頭說:“在並州這是盧植的事,在洛陽這是大將軍的事,況且我真的沒有這個打算,受苦的主要是最下麵的老百姓,還不如從外地運來糧食和物資,幫助他們度過難關。你要是做了大掌櫃,就可以完成這個心願。”

臧洪頓時就明白自己和劉辯的差別了,劉辯在乎的是百姓是那些底層的百姓,自己看重的當地大戶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臧洪能預測到後麵的爭鬥與血腥,無奈地說:“皇上,臣慚愧,隻是臣的很多觀念跟不上皇上,實在無法任職。”

劉辯看出了臧洪的真誠,微微頷首說:“沒關係,行宮的大門始終向你開著,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

臧洪帶著疑惑和風骨走了,可是陳宮沒有離開,堅持要見劉辯;劉辯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奇怪,這家夥憑的是什麽,當真以為自己這個皇帝是泥捏的?還是真的有什麽大事?

華佗穿著一件嶄新的皮袍,推開了房門進來,發現劉辯一個人坐在那裏口中念念有詞,卻聽不清說什麽,好奇地問:“皇上,想什麽呢?”

“你聽說過張邈和陳宮嗎?”劉辯猛然想起,華佗也在江湖上混過幾年,或許知道一些狀況;華佗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張邈和陳宮似乎是一個圈子的,張邈的名聲足夠大,但是張邈一開始沒做官;而陳宮不同,做過縣令,做過州裏郡裏的差事,聽說,張邈逃到東郡、陳留的時候,還需要陳宮幫忙遮掩。”

“這麽牛?”劉辯瞪大眼珠子,簡直不敢相信,陳宮要是這樣,和羅大師筆下的那個硬漢就完全不一樣,在劉辯的想象中,陳宮目前更像是還沒有上梁山的宋江,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那些關於陳宮的描述反而變得合理,陳宮恐怕也是認為自己有資格角逐天下,才會選擇畢竟張邈、呂布那樣的人做老大,然後不斷挑唆兩人對盟友下手,為的就是不斷擴充自己的實力,因此,兵敗後也不屑於投降曹操。可事實真的如自己所想嗎?

劉辯拿起麵前的一塊麥芽糖,正要放入嘴中,驚訝地發現華佗不像往常一樣隨意,新皮袍穿在身上確實顯得煞有介事。劉辯不解地問:“華佗,這可不像是你,今天有點反常!”

華佗笑笑,用商量的口氣說:“醫院開始籌備了,我要有個山長的樣子。”

劉辯隻能哀歎,有些東西深入人心,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更改的,即便是華佗這樣的高人,心目中還是喜歡士族炫耀的那些東西;看劉辯沒有說話,停頓了一會兒,華佗謹小慎微地加了一句:“當然,我隻是過過癮,山長肯定是皇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