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元詩會

馬車停在了憩園前,一片燈火交織中,朱高熾倒是邀了顧懷一起同行,隻是朱高熾身邊未免太過顯眼,顧懷猶豫片刻,還是婉拒了,朱高熾倒也沒有多想,隻是讓顧懷若是有了詩作,定然要先送過來讓他審閱。

果不其然,剛下馬車的朱高熾立刻被一堆士子佳人圍住,一聲聲“世子殿下”的問候中,顧懷繞開了人群,抬頭看了那“憩園”招牌片刻,便順著道路走進了園內。

這種官麵上的詩會,自然是不設門檻的,看門的人也就是做個樣子,無論有無請柬,隻要不是太過不成體統,基本都會放過去,顧懷自然也沒受到任何阻攔,沿著憩園外頭的小道走了數十步,便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樓閣。

雖然是北方園林,但還是有些江南味道,樓閣旁是一片小湖,涼亭曲橋坐落其中,四周還像模像樣立了些堤岸,成片的柳樹在冬日舒展著枝丫,看起來倒是有些蕭瑟味道。

此時園內的人已經很多了,曲徑通幽處總有三五作伴的人在飲酒賞景,甚至還有些畫舫樓船飄在水上,聽著上麵的樂聲,不難想象清風樓和明月坊今日也來了不少花魁紅牌。

這等格局,倒是比那裏的大寒詩會大上不少。

現在想來,朱高熾邀自己同來詩會,可能也是王府事情告一段落,不好太過冷遇,這種時候,總不好一走了之的。

正想著,身前的小道上走來些人影,談論聲也跟著風聲傳了過來:

“布政使大人和幾位退下來的大儒那番話說得可真是精彩,往日詩會,大多隻論風花雪月不談國事,可今天布政使大人這番言論,倒是讓在下也有些感懷起來。”

“可不是麽?新帝登基,四海升平,既無外虜,又無內敵,我等文人,不正是為這個時代而生的?隻是軍費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諸位王爺的兵力確是有些多了,朝廷要削藩,倒也...”

“噓,噤聲!這裏可是北平!布政使大人都沒有明說,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莫非是嫌福隆樓廚子的手藝不行?望雲樓裏那麽多吃食,也堵不上你的嘴?”

“是在下失言了,等會兒自罰三杯!”

側身避過這些從樓閣裏出來的士子,顧懷若有所思,看來朝廷和藩王們的角力,現在已經隱隱搬到台麵上來了?連堂堂北平布政使都敢在詩會上含沙射影,看來朝廷是真的要有大動作了...

如此一來自己卻是沒剩多少時間了,燕王府,不對,是燕王朱棣現在如何看待自己的價值還是個謎,這樣不上不下隻當個匠人總是不好的,要麽想辦法劃清界限,要麽就看看能不能徹底融入進去。

還沒個頭緒,對麵的畫舫上倒是響起了一陣歡聲笑語,成群的士子佳人走出畫舫,開始放起了水燈,本來幽靜的湖麵上立刻飄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夜空點綴上了星星,倒是讓水天之間的分界線有些模糊起來。

麵對此情此景,顧懷也不好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情,揉了揉肚子,他好像從中午出門就一直沒能吃上飯,此時怕已經過了酉時,想著剛才那些士子的話,顧懷抬腳便往那燈火通明的樓閣走去。

隻是剛剛靠近,熏人的暖風就撲麵而來,樓閣裏的熱鬧程度比起外麵的畫舫樓船還要勝上三分,光是看二樓平台上那些憑欄飲酒作詩的年輕士子,還有撫琴的女子滾指彈撥,輕柔低唱,這不同於市井的奢靡氣息就讓人有了三分醉意。

繞過畫梁,進得廳堂,依舊是熟悉的詩會布局,高台上大儒們正評點著士子們的詩詞,要麽撫須稱讚,要麽搖頭低聲訓斥,千人千麵,台下的士子們也各有得失,至於二樓雅間裏那些大人物們的利益來往,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尋了張單獨的桌子,桌上已經有了菜肴,隻不過多是寒食,顧懷也不介意,自己倒了杯酒,就慢慢填起肚子來,偶爾抽空掃一眼二樓,卻是沒看到朱高熾的身影。

直到熟悉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好胃口:“顧兄?”

抬頭一看,是在大寒冷詩會有過一麵之緣的呂玉澤,他臉上帶著些驚喜,同身邊幾個士子道了個歉,便過來朝著顧懷拱手:“在下早該想到的,以顧兄文才,怎能不來這上元詩會?真該與顧兄同行才是。”

顧懷掃了一眼走遠的幾個士子,笑了笑:“怎得沒看見逄和碩逄兄?”

呂玉澤臉上浮現些愧疚,落座才一半,既不好坐下去,也不好站起來,隻能連連拱手:“上次事後,在下算是看清了些人情世故,本就是受了蒙蔽,以為顧兄是沽名釣譽之輩,才打算替北平文人訓斥一番顧兄,誰知道...總之卻是不再與逄兄繼續來往了,這些時日也未曾聽過逄兄消息,怕是已經南下去了金陵,畢竟逄兄還是有誌秋闈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懷伸手虛引呂玉澤入座,有些失笑:“逄兄居然這般小家子氣?我還以為那日詩會過後...”

“顧兄怕是還不知道有些事情?”呂玉澤接過酒杯,道了聲謝,“大寒詩會,顧兄一詩驚人,世子大儒評魁首,青樓女子爭傳唱,市井詩冊也都是以那首木蘭花令為鎮冊之作,在下的好些好友,雖然不喜議論,但都各自私底下撰抄細品,有好事者還給顧兄取了個雅稱...”

他喝了口酒,滿臉笑意:“顧初見,可謂驚豔。”

不喜歡討論這首詩,顧懷並不意外,畢竟在北平文人看來,這是首贅婿寫的詩,還被評為魁首,簡直是打他們文人的臉,隻是這麽個外號就有些意思了。

“是說在下隻能見第一麵的意思?”

“哈哈,或許也有,畢竟還是有不少文人投了拜帖,聚會送了請帖,可顧兄一次都沒出麵,”呂玉澤撫掌大笑,“或許也有取初見之後再無會麵之意。”

這麽一想,好像大寒詩會過後,是有些拜帖送到了宋府,隻是他都懶得拆開,而和離的事情估計沒傳出去,那些拜帖送到宋府,也不知道宋佳會不會咬牙切齒地燒了。

顧懷搖頭失笑,隻是舉杯邀飲,卻是再沒討論這事的心思了。

觥籌交錯之間,他對呂玉澤的印象也好了很多,應該不是逄和碩那樣的偽君子,相處起來倒是舒服。

正笑談間,一道人影卻是下了樓梯,“蹬蹬蹬”地到了一樓,離顧懷坐的桌子不遠,聲音自然也清清楚楚傳到了顧懷耳邊。

“張茂典,你煩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