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接踵而至
大年初四之後,香水鋪子的外賣服務就停了,倒不是諾海受了傷就沒人去送,實在是因為事情又起了些變數。
雖然按道理來說是個讀書人,但顧懷實在是沒有讀書人的覺悟,銀子該掙還是得掙,拉不下麵子這種事情對顧懷來說是不存在的,依舊是讓小環去送清風樓,自己去明月坊,隻是初四這天下午送完香水回來,一直堵在鋪子門口的幾個漢子卻圍了上來。
顧懷一開始還以為這些人要動手,存了警惕,誰知道幾個漢子齊齊拱手唱了個喏,道了新年好,還一本正經地祝起了生意興隆。
“各位,這又是哪一出?”
“不瞞掌櫃的,俺們兄弟的事兒算是完了,東家給了信兒,從今天開始啊,就不來叨擾掌櫃的了。”
提了些藥的顧懷若有所思:“是看香水還賣得出去,打算走走其他路子?”
“掌櫃的是個明白人,這些天也沒對俺們兄弟惡語相向,俺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帶頭的漢子很是豪爽,“東家肯定還是要想法子的,俺們兄弟攔不住掌櫃的,那是俺們沒本事,隻是掌櫃的可別提前放了心。”
這年頭堵門的都這麽客氣,實在是讓顧懷有些不適應了,帶著些泥土草莽氣的豪爽漢子們一抱拳,朝著長街盡頭走去,顧懷看了許久,這才搖搖頭收回目光進了鋪子。
表麵上好像是沒幹擾到鋪子的生意,香水該賣還是賣,上不了門買就由他這個東家親自送過去,但實際上呢?顧懷可是想把這鋪子開成連鎖店的。
就這麽每天十幾二十瓶往外賣,能成什麽氣候?再說香水的錢早晚得降下來,如今也就是圖個新鮮才有人賣,等到市麵上出現仿製品或者替代品,等到市場略微飽和,到時候五兩銀子鬼才買。
而且這些遭遇未免也讓顧懷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有錢好像也沒啥太大的用。
作為一個後世人,腦海裏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實在太多了,隻要人不傻,動動腦筋就能掙點錢,一如顧懷一開始的想法一樣,隻要日子過得不錯,哪兒還有其他的追求?上輩子就是個九九六的社畜,這輩子能當個地主老財已經是菩薩顯靈了,還想怎樣?
可有些事情就是遇不到的時候不願意去想,遇到的時候渾身都是無力感,所謂的攢錢在遇到權貴階級後變得一文不值,顧懷總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天和那紈絝發生衝突的不是諾海,而是自己,自己有沒有辦法平安走出明月坊?
看起來好像沒有,要知道自己上一次能走出清風樓,一半是托了納蘭老爺子那首詩,一半是托了中山王府小郡主的福。
要不然蒲弘也不用死了,自己那天晚上就會被挖了眼睛。
終究是封建社會,權力要比錢財重要得多,可階級固化實在太嚴重,顧懷實在是想不到什麽階級跨越的法子。
難道要去考科舉?自己有個秀才身份,倒是可以試試明年的秋闈,現在把四書五經買回來補習補習來不來得及?
拉倒吧。
把藥交給小環,讓她熬上,顧懷卷起袖子開始劈柴,這些天諾海受了重傷隻能臥床,這些雜活倒是需要人幹,小環畢竟是個女子,體力不足,每天要灑掃鋪子送貨做飯就夠累了,卻是不能什麽事都交給她。
不過天井裏很快就響起了嬌斥聲,可以想見小丫鬟肯定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之而來的是顧懷的辯白,大概又是讀書人憑什麽做不得體力活那一套...
躺在**的諾海閉了閉眼睛,覺得有些不真實。
那天的事情發生以後,他以為自己怕是要挨一頓訓斥,然後被趕出鋪子的,事實上他給那紈絝下跪,一部分是出於畏懼,還有一部分是出於不想脫離現在的生活--要知道在街頭廝混時,也不是沒得罪衝撞過貴人,但滑不溜秋的少年郎總是能跑掉的,借助於對街巷的熟悉,還有如野草般的下賤,往什麽臭水溝牛棚一躲,風頭過去也就結了。
但現在不同,他是個鋪子的夥計,掌櫃的雖然沒有給他工錢,但給他做了衣裳發了紅包,吃飯時候還要拍拍他的腦袋讓他多吃點現在在長身子,有個溫柔如同大姐姐般的丫鬟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在給他量肩寬喂藥的時候還提起了自己沒被賣成丫鬟之前有個弟弟。
這一切都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草原上聞過的馬糞和青草味道,朦朧又不真實卻可以死死地抓住,所以當他給那紈絝下跪的時候,想的就是隻要不鬧出太大的事情,被趕出鋪子就好,哪怕挨一頓打也值了。
誰知道居然斷了條腿。
但掌櫃的依然沒趕走他,還帶他看了醫生買了藥,更是告訴他,等到好起來再繼續看著鋪子。
少年低頭抹了抹眼睛,好像進了什麽東西。
“腿被打斷都沒哭一聲,結果自己躲起來抹眼淚,這可不像硬漢,”顧懷推開門,放下袖子,“想到了什麽傷心事?”
諾海掙紮著想坐起來,被顧懷重新按倒:“受了傷就好好躺著,傷筋動骨一百天,喝藥的時候也老實點,小環說你死活不喝藥,怎麽回事?”
少年低了頭:“對...對不起。”
“那看來是心疼錢了,”顧懷歎了口氣,“別覺得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為人處世哪兒能一點錯不犯?而且這件事...根本就錯不在你。”
“恨不恨?有沒有想過報仇?”
少年搖了搖頭,顧懷隻看到那一閃而逝的一絲恨意。
隻有一絲。
他歎了口氣,準備再安慰兩句,小環的喊聲卻突然響了起來:“少爺,前門,前門...”
走出房間,繞過天井,還沒進鋪子,顧懷就聽到了沸騰的人聲。
“天殺的店家,賣這種東西,害了我整張臉!各位可是看好了,這店家賣的香水,塗了就要變成這番模樣!”
拍了拍死死抵住門板的小環,麵無表情的顧懷打開了鋪門,隻見密密麻麻圍觀的百姓前麵,一個麵相極為滲人的婦人正歇斯底裏地怒罵著。
麵對直直指向自己的手指,顧懷皺了皺眉頭:“出了什麽事?”
“呸!還裝?就是買了你們鋪子的香水,才讓老娘變成了這個德性!”婦人抓了抓自己的臉,爛瘡流出些血水膿液:“老娘當年也是有名的俊俏娘子,卻成了這般模樣,老娘要拉你們去見官!”
這極度惡心可怖的模樣讓圍觀百姓們齊齊“嘶”了一聲,隻見那婦人不僅麵相極為醜陋可怖,連偶爾露出的手臂上也滿是膿瘡。
“客人說笑了,香水隻是香料,根本不用塗抹,而且對人體根本無害...”
一個小瓷瓶被婦人高高舉起,獨特的梅花香味傳了出來:“你們看!這店家五兩銀子賣予我,我才用上幾天,就遭了這等禍事!你說隻是香料,可敢把原料拿出來看看?”
顧懷沉默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自己。
挺下血本啊。
雖然用的招數爛了點,表演得浮誇了一點,但這確實有效,對於一種新出現的東西來說,有這麽個婦人做例子,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名聲就算徹底臭了。
看看那些圍過來的百姓們臉上的表情吧...這就是得不到就毀掉?
顧懷無語望天,自己就想老老實實做個生意,怎麽就這般難?
事兒還沒完,幾個士卒突然推開了圍觀的百姓,甲胄聲連綿:“你就是顧懷?”
“是。”
“燕王府拿人!其餘人等,都散了!”
領頭的士卒握緊了刀柄,亮出腰牌聲色俱厲:“老實跟我們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