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鋪子
今年入冬後北平下了好幾場雪,一場比一場大,眼看年關將至,幹脆就讓整個北平白了頭,除了弄堂裏的老人們開心今年大雪明年不易旱災,大部分人都對這雪生了些厭意。
那晚詩會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北平,往年這時節多得是才子出名,貴族們喜歡附庸風雅,民間自然也就跟著討論,可今年的詩會魁首浮出水麵後,倒是讓好些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寫詩的居然是個贅婿。
在大明,贅婿是什麽?是連自家祖宗都給賣了隻為討口飯吃的窩囊廢,是生了兒子要跟著女方姓的大冤種,這樣的人,居然能寫出詩來?而且還是壓倒了北平那麽多才子的詩?
也難怪好些老人成天嘮叨這世道越來越看不懂了。
街口的書檔老板是有想法的,每年詩會結束,被評為上佳的詩詞都會傳出來,但人口相傳哪兒比得上印刷成冊?北平城很大,不能去詩會但好這一口的大家閨秀或者落魄文人多得是,隻要把流出來的詩詞匯總編輯,轉手就能賣二兩銀子。
一聲白色冬裝,圍了貂裘的顧懷站在街口,翻著一本粗製濫造的小冊子,想著剛才那鬼鬼祟祟推銷冊子的漢子,有些啼笑皆非:“大明有沒有版權這個說法?”
不出意外,詩冊的第一頁就是那首木蘭花,而且還貼心地寫上了三位主評的評點,看起來倒是像一回事。
一旁的小丫鬟湊了上來,可惜不識字,隻能眨巴著好奇的大眼睛:“姑爺,這上麵就是你寫的那首詩啊?”
“不是我寫的,”顧懷將冊子放到小環手裏,“拾人牙慧而已,不過要是沒這首詩,那晚上說不定都走不出清風樓。”
“姑爺好謙虛,府上都傳遍了,說姑爺是大才子呢,”小環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翻了兩遍小冊子,細細收了起來:“連小姐都說姑爺的詩寫得好極了。”
顧懷想起那晚消息傳遍北平之後宋佳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沒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
“嘻嘻,姑爺是大才子!”
“好好好,大才子大才子,”顧懷拍了拍小環的腦袋,“冷不冷?”
“不冷,不過姑爺好難得出趟門呢。”
“有些事情要辦。”
“姑爺不是說要去店裏盤賬嗎?怎麽走這個方向,也沒叫上馬車。”
“不是盤賬,那賬目看一眼也就明白了,還沒到再去的時候,”顧懷搖了搖頭,“銀子帶上沒有?”
一提到銀子,小丫鬟立馬警惕了起來,左右看看沒有人靠近之後,就掏出了個小錢袋:“帶了的,一共一百六十七兩...不過姑爺,帶這麽多錢小環好怕。”
“有錢有啥可怕的?沒錢才可怕,”顧懷笑了笑,“一百多兩而已,別那麽緊張。”
“姑爺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年頭可不講究什麽自由平等,不過也有些東西和以後是一樣的,”顧懷袖起手,抬頭看了一眼繁華的街道,“說到底就講兩個東西,地位和錢。”
“地位這東西暫時想不到辦法,那就隻能想想怎麽掙錢,把錢放著又不會生孩子,所以還是得看看有沒有讓錢生錢的法子。”
小環收好錢袋,順著顧懷的目光看向對街,一個大大的“賭”字隨風飄揚,她的臉色白了白:“姑爺要去賭坊?”
“怎麽可能?我又不喜歡吃巧克力,”顧懷摸了摸下巴,“不過開賭坊確實掙錢...就是黑白兩道都得有關係,而且太敗人品了。”
“姑爺想做生意?”
“總算猜對了,”顧懷感受著腳底軟靴踩在青石板上的觸感,“宋家的生意是宋家的生意,人總是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有個鋪子,發生什麽事也好有個去處。”
小環沉默跟上,品著顧懷的一番話,等到越過賭坊,她才抬起頭:“姑爺生小姐的氣了?”
“這又是哪兒來的說法?難道非得置氣才想自己做做生意?”
“這樣好生分的。”
“這件事如果告訴夫人,夫人應該是不會許的,但我確實需要做這件事,所以別覺得我是要和夫人置氣,事實上我就是想存些私房錢,”前方傳來些喧鬧聲,隔著柵欄,熙攘的人群湧動著,地上的積雪已經被踩成了汙泥:“牙行到了,一百多兩...應該能租個不錯的鋪子?”
......
“北平最烈的酒?”牙行的夥計有些發怔,這客人不是上門租鋪子的嗎?
“應該是城南太白居的竹葉青,老出名了,好酒的人都知道。”
“那北平哪兒的梅花開得最盛?”
“也在城南,應壽寺滿山都是梅花,這時節開得正旺。”
“原來如此...”顧懷指了指夥計手裏的簿子,“小哥,尋到了沒?”
一提這個牙行夥計的臉色就變了:“我說客人,您的要求是前頭門麵後頭住人,租金還不能過六十兩銀子...把北平找遍了也找不出來啊!”
“還有地段,地段很重要,”顧懷一臉認真,“小一點沒關係,但這鋪子最好是沿街的,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
牙行夥計都快哭了,看這公子哥的打扮也不像是差錢的人,做生意怎麽能這麽摳?東城的鋪子都快說遍了還沒滿意的。
夥計顫顫巍巍又翻了一頁:“城南有間鋪子,倒是符合客人的要求,就是租金比客人說的要高上不少,這是最後一間了,客人要還是不滿意...”
“租金多少?”
“一個月三十兩,半年一結。”
“這麽貴?”顧懷有些不滿意,“就不能一月一結?還有家具什麽的送不送?開鋪子沒個櫃台什麽的可不成。”
夥計心想自己隻是個夥計又不是你的仇人,你至於這麽折磨我嗎?
但眼前這客人好歹第一次表現出了想租的意願,夥計連忙收起簿子就帶著顧懷和小環往城南走。
見著了鋪子的房主,顧懷自然又是好一陣討價還價,最終在房主和夥計同樣絕望的目光下,成功將鋪子的租金談到了三月一結,還附贈帶不走的家具,顧懷這才滿意簽下了文書。
“客人,咱們這兒有剛到的蒙古奴隸,也有南邊兒高麗送過來的女奴...”
顧懷皺了皺眉頭,有些沒想到人口買賣居然如此光明正大,“不招夥計。”
捧著簿子的夥計話風立馬打了個轉:“那就祝客人生意興隆了。”
送走夥計,小丫鬟的錢袋空了一半,撲騰起的灰塵裏,顧懷看向卷起袖子準備大掃除的小丫鬟:
“小環,想不想當個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