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幕
“看這詞題,是擬古之作?古詩中倒是有這麽一種,倒是讓在下想起唐朝元稹那三首決絕詞了...”
“借漢唐典故,抒閨怨之情,控訴薄情,表態決絕...好詩!不過若是與元大家相提並論,是否太過高看?”
“若隻是閨怨詩,隻能說是上佳之作,”一片傳唱抄錄中,前禮部尚書拿到了一張墨跡還沒幹的宣紙,細細看了幾遍後,撫須歎息,“可這詞題寫得明白,是借閨怨之名柬友,想想今日場景...實在是很高啊。”
他放下宣紙,臉上浮現些笑容:“當點此詩為今日詩會魁首。”
嘩然聲驟起,很多還沒拿到抄錄詩詞的士子都有些驚訝和不滿,這位德高望重的北平文人領袖居然給出了這麽高的評價?
這隻是個贅婿而已!
北平布政使張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哀怨淒婉,屈曲纏綿,明明是個男子,卻能把閨怨寫得這麽入木三分,這贅婿...倒也是個妙人。”
他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蒲弘,看向朱高熾:“世子殿下覺得如何?”
“當為魁首。”
朱高熾輕輕點了點宣紙,給這場不算爭論的爭論定下了結果:“以男女之愛為喻,點明為友之道,也當從一而終,生死不渝,立意頗高,筆力頗重,富於意境,化用典故恰到好處,平鋪直敘一氣嗬成。”
他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到那個孤零零站在矮桌旁的身影上:“這詩一出,怕是要羞煞那些寫閨怨詩詞的文人了。”
眼見三位詩會主評都對這詩讚不絕口,其餘士子們臉上不忿的情緒稍微退卻了些,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是首好詩,但要承認一個贅婿的才華居然在他們這些人之上...實在不亞於扇自己一耳光。
“郡主覺得如何?”
作為這場風波的挑起者,自然早就有一份抄錄好的詩到了草原少女手上,她低頭細細讀了兩遍,已經沉默了許久。
聽到朱高熾的詢問,她抬起了頭:“好詩。”
“那此事就算揭過了?”
“既然世子殿下都這麽說了...”少女的目光從傲嬌蘿莉和顧懷臉上一一掃過:“自然小事化了。”
說罷她就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去看堂內眾人一眼,帶著些草原的豪爽氣,好像真的就把這事放下了一樣。
然而顧懷還是歎了口氣,剛才的目光...讓他有些發冷。
唱詩的歌聲還在繼續,琴聲已經漸入高穀,有不少士子已經反應過來,擁擠著向顧懷拱手道賀,畢竟三位主評一致欽點的詩會魁首,隻要過了今夜,就算是揚名北平了。
隻是顧懷實在不願意沾這種抄詩的光,納蘭性德老先生用了一輩子感悟折騰出的這些詩詞,他實在沒臉用來揚名立萬。
“多謝諸位,多謝諸位,在下身體不適,卻是要提前告辭了,再會!”
這話一出,那些上來拱手湊近乎的士子們臉上浮現尷尬不說,連朱高熾剛剛踏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生出了同一個感歎:看來還真不是藏拙,這家夥...是真不會做人啊。
隻是這下卻是沒人阻攔了,一片拱手中,隻有些許聲音響起。
“做詩最為勞心勞力,顧兄速去休息便是。”
“無妨無妨,顧兄自去。”
“改日小弟登門拜訪,還請顧兄賞臉。”
麵對這般熱情,顧懷也不好直接轉身走開,先是朝著三位主評認真行禮,又找機會對著傲嬌蘿莉感激抱拳,再偷偷眨了眨眼睛,惹來傲嬌蘿莉好一個白眼,最後他則是走到了蒲弘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蒲兄,咱們走吧。”
“啊?啊!”蒲弘回過神來,鐵青的臉色好看了些,看著眾人已經開始散開,隻能先扯了顧懷的袖子:“這便走吧,外頭有馬車。”
重新回到高台上的朱高熾艱難坐下,正好看見顧懷和蒲弘走出了大門,他彈了彈手中宣紙,再次歎道:“好詞啊...”隨後便與其他人笑評起來。
詩唱兩遍,自然該換成下一個士子,隻是被唱到詩詞的士子剛才還躊躇滿誌,現在卻是連喝了兩杯悶酒,直言珠玉在前,自己心血怕是要成笑話了,惹來好一陣安慰。
而在角落的屏風後,一張美麗的臉探了出來,看著那走出去的背影,眉心一抹朱砂越發鮮豔。
半個時辰之後,這首詩便向著整個北平傳開了。
......
馬車駛離清風樓時,街上的更夫正好打過了二更的鑼聲,車裏點了炭爐,卻沒帶來多少暖意,相對而坐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挑了簾看著外頭的景色。
“顧老弟,我...”
“蒲兄不用說了,”顧懷收回眼神,臉色嚴肅起來,“今日這詩,蒲兄可看得明白?”
蒲弘眼皮跳了跳,看著對麵咄咄逼人的顧懷,難堪再次浮現在了臉上。
這是要當麵質問?
“顧老弟...”
“蒲兄是個好人啊,”顧懷的語調突然低沉下來,“自從到了北方,蒲兄是小弟的第一個朋友,小弟是真的把蒲兄當成大哥的。”
蒲弘一下子更難堪了:“顧老弟你...”
“所以!小弟是絕對不能看著蒲兄結識那等人的!”顧懷坐直身子,義正詞嚴:“那逄和碩算是個什麽貨色?陰陽怪氣,慫恿拱火,分明是要置小弟於死地!這等小人,蒲兄與之結識,實在是讓小弟痛心疾首啊!”
“啊?”
“這首詩就是告誡蒲兄,有些人,初見是美好的,但隻有相處久了,才能看清是個怎樣的心性!小弟實在是為蒲兄感到不值,這才以詩柬友,望蒲兄引以為戒,勿要再與那等小人結交了。”
蒲弘心中一跳,也坐直了看向顧懷。
他沒懷疑自己?
逄和碩把這口鍋背了?
好事啊!
那今晚的目的就算是成了,現在誰不知道自己是這顧懷的好友?本想看他出醜,然後自己再出麵好生挽回麵子,過些日子約他出北平一遊...
蒲弘放鬆下來,臉上也終於浮現了笑意:“為兄記下了。”
“那就好,這詩會也算是沒白來。”
“隻是...顧老弟,你和燕王世子,還有中山王府的小郡主是什麽關係?”蒲弘往前傾了傾,“若是沒有這些貴人相助,顧老弟今晚可就危險了,為兄當時真是捏了把汗,都準備舍命相求了。”
“一麵之緣而已,小弟被誤會成了大夫,進過一次燕王府,”顧懷臉上帶著些慶幸,“也幸好小弟麵善,這才逃過一劫。”
麵善?蒲弘臉色怪異,咳嗽了兩聲沒接這話。
“今日顧老弟怕是受驚了,正好年節將近,每年這時候燕王爺和王妃都要出城遊獵,等再過個兩天,顧老弟要不要和為兄一起出城遊玩一番,也好安撫安撫心神?”
顧懷挑起車簾的動作頓了頓,過了片刻,才笑了出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