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步步有坑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不,梁禎的“後福”來了,他的“罪責”不僅被赦免,而且還被宗員征辟為掾屬,雖說掾屬隻是長官的私人幕僚,隨時會被解聘。但宗員好歹是天子的新寵,要是幹好了,得他推薦,將來魚躍龍門,也不是不可能的。

“屬下定將肝腦塗地,以報將軍厚愛。”梁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情真意切地吼道。經過一年多的耳濡目染,以及主動、被動的訓練,梁禎對表忠心這項“技藝”,已經是爐火純青。

“快起來,快起來。”宗員估摸著在向劉虞學習,從桌案後走了出來,雙手扶起梁禎,“梁卿,這樣,你先回去休息兩日,兩日後,再來報道。”

梁禎當即喜不自禁,差點連唱“諾”都給忘了。

然而,兩天後,梁禎的興奮勁,就如剛上任時的宗員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梁禎認字,因而宗員給他安排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整理文書。這項工作盡管能夠及時了解頗多的消息,比如最為機密的幽州有多少兵糧器具這些問題,卻瑣碎得很,而且也沒有任何出謀獻策的機會,這讓雄心勃勃的梁禎,很是難受。

隔壁的公廳中,劉虞也正和宗員討論著相同的問題:“去年一戰,幽州壯丁,死者十三四,已無兵可征。”

“下官來時,帶有精兵四千,若有堅城相依,尚可一戰,可若在野外相遇,勝負實在難料。”

語畢,宗員又眉頭皺成“川”字形,半響才道:“使君,幽州乃冀州之屏障,冀州乃京師之屏障,若幽州有失,後果不堪設想,不知使君可否上書陛下,請求陛下增兵幽州?”

劉虞的目光陡然冷峻:“將軍可還記得,曲水殿中,陛下之問?”

“記得,陛下問,多少人馬,可安幽州。下官那時不知幽州實情,誇口曰‘四千精兵足矣。’如今看來,是大錯特錯。”

劉虞點點頭:“君前無戲言。將軍若此刻再上奏疏請求增兵,便是欺君,輕則下獄,重則腰斬於西市。”

劉虞的話,雖隻有寥寥數字,但卻如同一記重拳,打得宗員連連後退,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爬滿了寬闊的額頭。

宗員臉色蒼白地回到自己的公廳,他的幾位掾屬立刻迎了上去,但當他們看見宗員的異樣後,所有湧到嘴邊的話語,都被他們咽了下去。宗員看也不看跟木樁一般的掾屬,從他們讓開的通道中,走了過去,“砰”內廳的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將軍這是怎麽了?”眾人紛紛問吉從事。

“我怎麽知道?”

“從事,不如你去問問?”

“去去去,沒見將軍臉色鐵青嗎?現在去找死啊。”

眾人正在推搪,內廳的門又被人打開了,宗員夾著一張羊皮輿圖走了出來,往大木桌上一扔:“議事。”

碩大的公廳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片刻後,才響起細微的搬動胡床的聲音。

“夫餘地方數千裏,東起遼西西至並州。如今,幽州空虛,要是夫餘賊引兵一處,幽州必危,諸位以為,該如何是好?”

眾人莫不失聲,隻有一人喉結動了動,嘴唇張了張,似乎是想說話,但最後,也忍住了。

“梁文書可有方略?”宗員眼尖,直接點名道,“有什麽就說,不必顧忌。”

霎時間,七八雙雪亮的眼睛,全都聚在梁禎身上。

突如其來的機會,讓梁禎激動了好一會,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緩過氣道:“將軍,不知可否借輿圖一用?”

宗員點點頭。

於是梁禎起身走到宗員身邊,在輿圖前俯身,然而他隻看了一眼,就發現,這輿圖並不準確,因為在這輿圖上,薊縣以北,就隻有一座燕山,然而實際上,薊縣以北,除了東西走向的燕山外,還有一座南北走向的七老圖山,以及一座東北西南走向的脊梁山。

但梁禎卻並不打算指出這個錯誤,一來,這個世界的地形或許與自己來的那個世界有所出入,二來這畢竟是軍用輿圖,是經過海量工匠精確測量後弄出來的,自己一個小小的文書掾,空口無憑,又哪裏好“信口雌黃”呢?

“幽州邊地,長約千裏,然大部分,都有燕山為屏障,隻有在這,有一個巨大的缺口。”

“遼東!”宗員跟著梁禎的手指喊了出來。

“遼東地勢平坦,夫餘賊的騎兵,大可**。因此,屬下認為,如果夫餘賊再次來寇,很可能就是從此處來。”

宗員微微點頭,其他掾屬也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頸,等著梁禎給出解決方案。

“屬下認為,當派出斥候,從此處出塞,以勘察夫餘賊動向。並繪製相應的山川地理之圖,以供日後使用。”

“哈哈哈哈。”吉從事當即嘲笑道,“梁禎,過去,鮮卑入寇,也是時常攻破關隘。你又如何確定,夫餘賊隻會在一馬平川的遼東入寇?”

其他掾屬的表情雖沒有吉從事那麽豐富,但也是一臉的鄙夷。就連宗員,也微微皺眉。

“將軍請看,這是盧龍塞,這是遼東郡。”梁禎左右手分別點著一個地方,“若夫餘賊猛攻盧龍塞,則我方之兵,雖遠在遼東,也必定千裏相救,因為盧龍一破,夫餘賊便可直取薊城。”

“但如果夫餘賊攻遼東,則我軍駐紮在薊城的軍隊,卻未必會出動。因為,相比起薊城以及盧龍塞,遼東郡其實沒那麽重要。”

吉從事終於忍不住,打岔道:“梁禎,你說了半天,這都隻是你的推測,推測!明白嗎?”

梁禎也有點火了,提高音量道:“所以,我們才需要派斥候從遼東進入夫餘地,以探明夫餘人的動向。”

“將軍,某認為,梁文書此計可行。”旁邊一個姓王的從事忽然態度大變,神情嚴肅,剛才梁禎說話時,掛在他臉上的戲謔,此刻已全然無蹤,“夫餘賊的目的是劫掠,而不是占領,因此,自然會選擇難度小的地方。而相比起盧龍塞,遼東郡確實是首選之地。”

梁禎心下一暖,這人嘛,畢竟是喜歡聽“奉承”話的,至於這奉承話的背後,是否還有別的深意,就沒多少人願意深究了。

“善。”宗員一拍手掌,“那不知,誰可堪此大任?”

王幕僚立刻道:“某推薦梁文書。畢竟梁文書去年從遼東出過一次塞。對地形熟。”

“呃……”梁禎一驚,盡管表情並不明顯,但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經明顯熾熱起來,梁禎登時在心中叫苦,可嘴上卻隻好說:“屬下遵命。”

“好,今天就到這裏,散了。”宗員合上輿圖,起身而去。

掾屬們立刻起身,對著宗員的背影施禮。

吉從事招呼幾人去吃酒,大夥欣然應允,嘻嘻哈哈地從偏門離開了公廳,碩大的公廳中,就隻剩下孤零零的梁禎一人,呆呆地坐在胡**,看著天空中,那鉛灰色的,沉甸甸的烏雲,心中,孤獨之感油然而生。

吉從事等人,顯然都是宗員的舊掾,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是圈子,就排外,梁禎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哪有這麽容易被接納?更何況,他在剛才的會議上,好像也搶了他人的風頭?

去去去,難道連諫言納策都要分個尊卑先後不成?那這仗,還打什麽打!!!梁禎狠狠地甩著腦袋,將腦中的雜念甩了個幹淨。

次日一早,宗員便點起十六個精銳斥候,劃歸梁禎統領,令梁禎著手準備勘察之事。宗員起家於涼州,故其部下,多是涼州兵,這可是漢帝國目前,為數不多的百戰精銳。精銳嘛,自然要有精銳的樣子——身披魚鱗甲,腳踏銅泡靴,肩背黑木弓,腰攜環首刀,胯 下河曲馬更是膘肥體壯,雙目炯炯。直羨慕得梁禎雙眼發光。

為了表示積極,梁禎當天便將十六個斥候,召集到校場上,開始訓話。

“夫餘賊善騎射,大家定當小心,若路上碰著,能躲則躲。”

“那還不成了慫包軟蛋!”一個肩膀寬寬,手肘跟大腿一般粗細的漢子立刻開口反駁道。

梁禎瞧了他一眼,披頭散發,額頭戴著一寸石子鏈,濃眉大眼,估計是胡兒。於是嘴角一彎,忽然彎弓搭箭,對著七十步開外的標靶就是一箭,“砰”的一聲,箭矢牢牢地釘在靶心上:“不知我這箭術,在你們這裏,算哪一等?”

李雕兒是這夥人的老大,也是唯一一個戴冠冕的,這在久染羌胡風氣的涼州,算得上是異類了。他走上前,對著標靶觀摩片刻道:“七十步而一箭中靶心者,為上等。”

“夫餘賊的箭術,我見識過,一百步以外,可以射到人的眼睛裏去。而且,他們就像螞蟻一樣,初時一兩個,一炷香後就是一二十,一刻不到,就能聚成一兩百。所以,我們這次出塞,必須遵從一個原則,那就是能不戰,則不戰!”

“遵命!”十六人齊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