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君臣父子

今日的朝會,他領略了一番,什麽穩齊國、強攻楚國……

論打架他會,可是談到軍政大事,他可不懂兵法雲雲。

姬豪雖然知道他已經不再是將作少府,但是即便換了個名聲更好聽的官職,他能做的也還是那些事情。

今日一入朝,他自覺他的能力以及他的職位在朝中與諸位大臣格格不入。

朝會上,軍政大事才是大頭。

不僅如此,就連那些一向自恃高人一等的大儒們都三緘其口,寡言少語,何況他呢。

如果日後都要他這般別扭,那這官升的,不做也罷。

而且因為王上的反應如此大,他姬豪自己心裏也有了另一番盤算,且也有十足的把握,他要讓王上意識到公子有治國之能。

於是乎,姬豪忽的後腦一熱,將身前朝服下擺向前一撩,而後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趙高看著這情形,一向極擅長察言觀色且經曆各種場麵的他,也一下子沒弄明白這老小子要做什麽。

“臣卑賤之軀,蒙扶蘇公子美言,得入朝中。今日朝會,臣向王上所諫之言,皆是扶蘇公子閑暇之時與臣相談之時所說。臣不敢欺瞞王上,還請王上明鑒。”

“扶蘇……”嬴政沉吟一聲。但是眼中不乏閃過失望和驚訝的雙重神色。

寡人叫你來說說治理萬裏之國之道,你在這扯什麽扶蘇。

姬豪還是伏在地上,因為看不到嬴政麵容上的陰晴變化,隻聽見這略帶疑惑的一句扶蘇,但是他不敢恐懼,他隻能自己給自己壯膽。

姬豪忽的又挺身作揖,正對嬴政那兩道異常犀利的眼睛。

“公子曾言,王上如今日理萬機,操勞國事,時常深夜還在批閱奏簡。公子甚是擔心王上的身體,所以與臣閑談之時,不免論及國事,說到如何減輕王上辛勞。”

“如今秦國疆域如此之廣,王上一人操勞,公子擔心王上力有不逮,所以曾設想成立工部。”

“臣今日上朝,見王上憂思軍政大事,退朝之後又要為一些小事憂心。臣念起公子對王上的一片孝心,所以莽撞了。”

說著,姬豪又伏在地上作揖,“臣魯鈍莽撞,引王上乘興而召臣,可是當下卻敗興。但臣萬請王上明察秋毫。”

趙高聽著,便覺耳朵不適。

這老小子,莫不是瘋了。

擺明了他就是明目張膽在王上麵前替公子說好話。

不過,公子扶蘇未免也太心急。

先前本就已經出了那麽多風頭,而如今這相國之女已然到手,還不知足,竟然在大婚前戲由著自己薦舉的人在王上麵前大放厥詞。

趙高看著王上一臉陰鬱的臉,正等著雷霆爆發,可是他沒想到,嬴政卻忽的陷入了沉思。

此刻,嬴政坐在上座,那兩道劍眉本就狹長,而那目光更是淩厲萬分,看人時頓時讓人心生如臨萬丈深淵。

嬴政打量著姬豪,兩隻眼睛微微眯著,閃著欣賞的神色,那表情像是老虎開葷之前先搭搭味道。

“姬豪——寡人命你為工部侍郎。”

忽的,嬴政拋出這句話來。

趙高的心情忽然糟糕到了極點,用納悶的眼神看向嬴政。

嬴政察覺到趙高的目光,微微向後撒了一眼,趙高立刻躬身埋頭不敢再亂動。

而姬豪一聽,先是震驚,隨後一顆心都要激動得飛了出去,兩眼放著耀眼光芒,“臣謝王上。”

“今日之事,扶蘇可知曉?”

驀的,嬴政又漫不經心似的隨口一問。

一時間,卻是趙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都是臣自作主張。”姬豪老老實實答道。

公子要他求王上成立工部,可是公子沒讓他告訴事情原委啊,而且,他還好好‘添油加醋’了一番。

虧得方才聽那幾個儒生說了句什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這才自由發揮一番。

孝道這麽重要,他說公子惦念王上身體,也是給公子臉上增輝啊。

嬴政打量著姬豪,看他粗手粗腳、華冠麗服在身上卻顯得有礙觀瞻的模樣,焉有不信之理。

但嬴政可不是那麽容易就會相信他人的人,嬴政一臉平和,慢條斯理,像是要與姬豪閑談一般,“扶蘇竟然還與你說這些。”

趙高兩隻耳朵緊繃著,高高豎起,聚精會神的聽著王上和姬豪的對話,一句也不想錯過,生怕漏掉什麽細節。

“公子時常提到前朝諸事,有時還會說起秦楚之間的戰事……”姬豪努力在腦袋裏回憶著公子向他吐露的對一些軍政大事的看法。

姬豪清晰地感覺到此刻麵前的王上給他的那股壓迫之感,險些讓他透不過氣來。

“扶蘇如何說?”

“說是,攻楚務必不能心急,要用拖延的手段耗掉楚國將士們的耐心。”

嬴政聽了這番話,忽的身子向後一傾,靠在後欄上,陷入了更深的憂思。

為政,攻楚——

扶蘇竟然還懂這些,而且說得也頗有道理。

可是他為何不直接與寡人來章台宮說,卻告訴一個小小的將作少府?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兩個人之間自然最清楚。

他年輕時為了得到華陽太後和昌平君的支持,娶了楚國公主,心中本不情願。

他記得當他第一次麵對那個呱呱墜地的長子之時,他是又期待,又畏懼,也是到了如今才……

罷了——

嬴政忽的唏噓感慨起來,整個人頓時顯得比平時蒼老許多。

“寡人本以為今日能聽得一番高論,以解寡人之愁。”嬴政像是自言自語。

姬豪卻不知如何作答,隻是胡亂看著地麵。

趙高見王上忽的變得這般傷情,自然也能揣摩一二。

但此刻趙高不由得又重新打量起了眼前這個姬豪,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退下吧。”

“唯。”

姬豪前腳離了宮,嬴政隨即道,“派人跟上。”

猜忌……

又開始了。

趙高心會,當下便出去做安排。

而嬴政也是屏退了左右,一個人塌陷在他的王座之上,他忽的立起,臨在開著的側殿門旁,靜靜俯瞰整座鹹陽城。

此刻,嬴政腦子裏滿滿都是些父死子繼之類的話。

不一時,趙高就回來了。

他在違背了嬴政的命令,悄無聲息的潛入了章台宮。

嬴政見到一向最了解他的趙高,忽的便覺方才那股油然而生的孤獨感消逝了。

趙高本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可隨後莫名其妙地說了這樣一句話,“王上,公子三日後就要大婚了。下臣此前還未恭喜過王上。”

說著,趙高忽的向嬴政作揖行禮。

隻可惜,嬴政的心,比冰塊還冷。

嬴政略略掃了一眼趙高,便自己恢複了平時的神采。

————

烈陽當頭,姬豪健步如飛,直直出了宮門,不敢回頭,他心裏清楚,自己這些日子不應該再去主動求見公子,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幫了公子的忙。

但是他的心卻猶如在池麵上漂浮的浮萍,時上時下。

到了最後,王上明顯變得悲傷……

王上不喜長公子的這類話,他也此前聽過不少。

思來想去,姬豪忽的感慨一聲,“唉,王上也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