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不殺人卻誅心

曹變蛟走進酒樓密間,微笑著跟遼東諸將打招呼。

從內心講,他是不情願來的。

跟叔叔在遼東征戰多年,與遼東諸將相熟,卻無交情,甚至還常被他們欺負、打壓。

可這是陛下交待的任務,因此不得不來。

“變蛟,來,坐我這來。”

座位早就安排好,祖大壽非常熱情,邀請曹變蛟坐身旁。

曹變蛟相謝一聲,落落大方地坐下。

酒過三巡,祖大壽溫和地笑道:“變蛟,不管如何,咱們都是在遼地混營生的,你可不要見外噢。”

“不見外,不見外。”曹變蛟非常客氣,卻抱著他們不問、自己不主動說的立場。

這憨小子,也開始玩心眼了。

祖大壽幹笑一聲,問道:“變蛟,我等消息閉塞,可否說說京中大事?”

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陛下都有交待,曹變蛟非常爽快,將該說的都說了一遍。

祖大弼搶著叫道:“小曹,你們都沒撈到功勞,平叛就結束了?”

曹變蛟苦笑道:“陛下說,按任務計功,功勞還是有的。”

與馬大哈的祖大弼不同,肩負家族興衰的祖大壽,此時心裏該有多絕望就有多絕望。

征戰多年,他自然明白,即便京營沒內訌,憑著神臂弓強大威力,京營兵員再多,也無法突出大營。

尤其聽到五千衛隊僅一千精銳,其餘都是剛招的新兵,祖大壽僅剩的反抗之心,至此**然無存。

“衛隊是大明最強軍,那你為何不去呢?”

祖大樂一問,曹變蛟更鬱悶:“衛隊是精銳步軍,而我是騎軍將領,陛下不讓我去。”

眾人一陣唏噓過後,祖大壽開口道:“變蛟,你看我們過得了這關嗎?”

他沒再藏著掖著,問得非常直接。

到了關鍵時刻,曹變蛟故意沉思許久,方回道:“祖將軍,魏逆案後,陛下特旨成立廉政公署,允許有罪之臣議罪,交納議罪銀後,赦免其罪。”

“有人議過罪了嗎?”

祖大壽急著追問,呼吸變得急促。

這關係家族存亡,他精神壓力極大。

曹變蛟點頭道:“議過罪的大臣繼續留任。隻有錦衣衛都指揮史田爾耕,因未及時議罪而被捕,九族被查抄流放。”

這個時候,連祖大弼都沒插嘴,隻有祖大壽一人問:“那你說,像我們這樣的,能不能議罪?”

“祖將軍,據小子所知,隻要及時議罪,定會被赦免,但隻赦交待的罪行,隱瞞的罪行不在赦免之列。”

祖大壽點點頭,思考許久,再問道:“變蛟,你可知道,需交多少議罪銀?”

“這個我真不知道。”曹變蛟搖搖頭道,“聽說,有全部交的,也有交大部分的,這得看罪行大小。”

祖大壽噢了一聲,心裏很是猶豫,議罪倒是個機會,但怕隻怕朝廷到時翻臉。

沉吟許久,他問大家:“你們怎麽看?”

“我們聽家主的。”

家將們很簡單,畢竟此時背叛,絕不會有好下場。

“我聽大哥的。”

這次,祖大弼沒自行其是。

祖大樂最後回道:“我也聽大哥的。”

這時,祖大壽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連忙問道:“變蛟,像我們這等軍將,議完罪後,朝廷會解除兵權嗎?”

“解不解除兵權,倒沒聽人說起。不過,我聽叔叔說,朝廷軍隊以後不能有家丁,更不能吃空餉喝兵血。”

這是可預期的。

朝廷有強軍在手,豈能再任邊將們放肆?

問題沒有答案,但有田爾耕的例子在前,祖大壽不能不早作決定,於是長歎一聲道:“罷了,明日我去督師府請罪,再解甲歸田。”

這是他想到的最好結局,而且征戰多年,還真是累了。

“家主!”

“大哥!”

祖大壽罷罷手,說:“都散了吧。”

遼東軍將難,京城的高官也不易。

用過晚餐,黃立極一直在書房呆坐,兒子黃蘅若靜靜陪著。

一個多時辰後,黃立極方長長地歎息一聲。

於是,黃蘅若問道:“父親,你真決定要致仕?”

“癡兒,不致仕又能如何?如今這朝堂,真不適合父親這等老成穩妥之臣。”

做到內閣首輔的位置,又有幾個甘心退下的,但經曆今日朝議,黃立極知道乾聖對自己不滿了。

或者說,對整個朝堂都不滿。

黃蘅若更加不甘心:“父親,陛下重實務輕空談,不正是父親大展身手的好機會嗎?”

抬眼瞧兒子一會,黃立極深深歎息一聲,回道:“陛下要的是張居正,而不是糊紙匠。”

“有陛下支持,父親您也可行變法之事啊?”

對兒子至今不解,黃立極不由暗自搖頭,回道:“我兒有所不知,陛下對張居正的變法仍覺不夠。”

黃蘅若啊地一聲驚叫。

在他看來,張居正的變法已夠成功,為何陛下還不滿足呢?

黃立極苦笑一聲,解釋道:“趁勳貴被端之際動京畿衛所,接下來恐怕要收商稅。這可是天大之事,一著不慎,天下必大亂。到那時,清君側清的就是父親。”

聽了這番話,黃蘅若就讚同父親致仕。

他們父子倆達成一致,可韓爌卻是煩惱不已。

他入閣旨意已下達,可剛回府不久,便有許多朝臣前來拜見。

這幫家夥,難道不知該避避嫌嗎?

韓爌隻好吩咐管家,身體不適,恕不見客。

經曆過今日朝議,他才發覺,不是如傳聞的那樣,乾聖被高時明等閹豎蒙蔽,而是一切由乾聖主導。

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那可是個五歲孩子,怎可能如太祖、成祖那般乾綱獨斷?

甚至他認為,乾聖比太祖、成祖都可怕。

不殺人卻誅心!

可普通朝臣不見,有一人卻不得不見。

曹於汴從側門進入韓府,徑直來到書房,一見便拱手賀喜:“虞臣,恭喜恭喜。”

“自梁,何喜之有啊。”韓爌客氣地回禮,請曹於汴入座。

曹於汴飲了口茶,便說道:“虞臣,我東林有你這麵旗幟在,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重回朝堂,實現眾正盈朝的夢想。”

這老小子,還這麽天真,把乾聖當作三歲小兒看,豈不知乾聖才是最可怕的。

心裏吐番槽,韓爌說道:“自梁,今日朝議,溫體仁出謀獻策,並勇於任事,被陛下讚揚並重用;而周延儒反對對陝之策,卻被陛下無情嗬斥。你難道沒看出點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