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難眠之夜

準確地說,孫承宗隻是信奉東林理念,不是正宗的東林黨人。

他不好空談,重實務且不喜黨爭,被魏忠賢排擠,便直接回老家高陽,對官位也並不熱衷。

韓爌是東林黨中的溫和派,也算是實務派,但一直參與黨爭,對官位非常熱衷。

雙方理念有相同之處,但又有分歧。

孫承宗現在是上書房政務大臣,又是內閣閣老,乾聖朝僅次於袁可立的存在。

韓爌和曹於汴自然想引為奧援,讓人打開中門,隆重地將孫承宗迎入府中,正堂入座。

上完茶,韓管家帶下人離開。

韓爌微笑道:“稚繩兄,好多年不見。”

“是啊,虞臣。”略略回應一聲,孫承宗便端起茶盞飲茶。

曹於汴心急了些,眉頭微微一皺,便問道:“稚繩,如今閹黨勢弱,汝居高位,又得聖上信賴,為何不上言鏟除?”

雖然不喜曹於汴落人下乘之舉,但韓爌依然點頭。

孫承宗放下茶盞,看了兩人一眼,笑道:“陛下曾說,世上隻有可用或不可用之人,哪來忠奸之分?可用,奸也忠;不可用,忠也奸。”

“如此說來,陛下是想任用閹黨了。”曹於汴臉色非常陰冷。

見曹於汴上火,韓爌急忙打岔:“稚繩,不知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孫承宗微笑依舊,“虞臣,若想出來做事,那得適應陛下的風格。”

曹於汴搶先怒道:“隻知迎合上意,豈是人臣所為?”

“自梁,且聽稚繩分說。”韓爌安撫一句,眼又望向孫承宗。

孫承宗收起微笑,淡淡道:“陛下不喜閹黨,但也不喜東林黨。他說,若臣子隻熱衷黨爭,大明不亡,那隻能說老天無眼。”

這話說得韓爌兩人神色巨變。

曹於汴正要怒斥,卻見韓爌搖頭示意,隻得生生忍住,沒將怒火噴發出來。

“稚繩,還請直言。”

瞧一眼曹於汴,孫承宗真心誠意道:“虞臣,放棄那些偏激的理念,出來做點實事吧。”

“老夫與閹黨誓不兩立!”

曹於汴怒吼著起身,朝韓爌拱拱手,無視孫承宗,揚長而去。

“自梁……”韓爌起身要勸,最終還是歎息一聲,坐下,朝孫承宗歉意地笑笑。

孫承宗無所謂地擺擺手,笑著問:“虞臣覺得,若不變革,大明還有幾年?”

“稚繩……”韓爌沒料到,孫承宗竟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話。

孫承宗笑笑,自問自答道:“陛下說,長期以往,不出二十年,大明必亡,不是亡於內亂,便是亡於建奴。”

“因此,陛下決意變革,容不下任何阻礙之人。”

最後一句話,說得依然淡淡,但其中殺機,令韓爌再度色變。

孫承宗端起茶盞,慢慢地飲茶。

長考過後,韓爌滿腹心事問:“稚繩,陛下是要鏟除東林黨?”

孫承宗搖搖頭道:“陛下不喜空談,更不喜黨爭,但不介意東林中實幹之才回朝。”

“如此,也算是好事。”

韓爌剛安下心,孫承宗又奉勸一句:“虞臣,離那些商人遠點。”

韓爌臉色巨變,盯著孫承宗許久,才長歎一聲,點點頭。

他收過晉商例錢,但算不上貪腐,辭官回家閑居,甚至生活都不易。

“明日進宮覲見吧。”

完成任務,孫承宗即起身告辭。

這一夜,注定是難眠之夜。

身在通州的晉商範永鬥,正癱坐在官椅上,聽著小廝匯報京城發生的事。

他在天津衛回京途中,聽到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嚇得不敢往前走,在通州找間不起眼的客棧住下,派長隨回京打探消息。

長隨正好在途中遇到小廝,便帶回客棧。

聽完,深思一番,範永鬥大鬆口氣,慶幸道:“隻要錢莊還在就好。”

經商哪有無風險,破些財,對範永鬥來說,根本無所謂。

隨後他吩咐道:“二子,你明天去廉政公署,商談議罪銀,再到錢莊取銀兩,把房產、商鋪和人都贖出來。”

“老爺,您看要多少銀子?”長隨低聲問。

範永鬥想了想,說:“既然是議罪贖人贖產,肯定會打折。人就按十萬兩,房產、商鋪打個對折也十萬兩。至於被抄的其它家產,你就不要提。”

“是,老爺。”長隨答應,又問,“老爺,最高多少?”

對商人來說,漫天討價,就地還錢,天經地義。

範永鬥回道:“最高四十萬。”

“是,老爺。”

範永鬥等奸商,所做的選擇皆同,因為京城經商的意義,不僅僅在於經商,而是要打好朝中關係,以方便出塞經商。

在京城,還有一類人徹夜難眠。

錦衣衛大堂。

田爾耕坐在高位,臉色陰沉,他雖然未被當場抓住,卻是魏忠賢謀逆的主要幹將。

更可怕的是,魏忠賢動用京城全部兵馬,卻被乾聖五千衛隊橫掃,這令他極其無助。

往日的狠辣,殺伐果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堂下坐著的眾多黨羽,更是個個魂不守舍。

這幾天,李鳳翔和高宇順,率領衛隊和內操軍,捕人抄家,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可作為皇帝的爪牙廠衛,卻成了閑人,有人想湊上去沾點光,結果直接被砍了。

撈不到好處不說,還有把巨劍懸在腦袋上,大家心裏的驚恐可想而知。

“高時明到底啥意思?抓也不抓,赦也不赦,當咱們不在似的。”

田爾耕的疑問,也即大家的疑問,可誰能搞得清呢?

堂中寂靜,落針可聞。

田爾耕眉頭皺皺,問閹黨五彪之一許顯純:“老許,你怎麽看?”

“還能怎麽看?”許顯純歎息道,“閹黨五虎,還有崔呈秀,交了議罪銀,不是都沒事嘛。依我之見,還是主動請罪去吧。”

“是啊,指揮使,我們去請罪吧。”其他黨羽紛紛附和,或許是條生路也難說。

可田爾耕總覺得不踏實,說:“諸位,乾聖重用的都是身邊的內臣,連東廠都沒派人接管,恐怕是要棄廠衛了。”

“那怎麽辦?”眾黨羽再度驚慌失措。

許顯純沉重地吐口氣,苦笑道:“還能怎麽辦?我們做廠衛的,沒有好下場,不是很正常嘛。得罪了那麽多人,天下之大,又有何處能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