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長慶樓裏話風流
走出刑部大獄,匯合了王稟和明朝霞,走在大街上,趙似猛然間發現,自己像是忙碌了一上午。一看時辰,才是巳時過半。
走在開封城的街道上,能明顯感覺得出,這座繁華的城池,才剛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這個龐然大物,似乎在昨晚的荒唐和喧囂中耗費了太多的精力。短短兩三個時辰的睡眠,還不能讓它完全清醒。
它跟剛醒過來沒多久的十一哥趙佶一樣,還處在思緒迷離,一片混沌的狀態中。
倒夜香,收五穀輪回之物的百姓們,早就已經完工,推著車從各城門離了城。就連來賣柴火的城外山野樵夫們,也陸續推著小車,從西邊的梁門出城。
此時的開封城,處在一種玄妙的似靜非靜,似喧非喧的狀態。
大街小巷,茶坊酒店,勾欄瓦肆,仿佛正在洗漱穿戴。隻有經過一段時間的收拾齊整,才會重新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等到黃昏時分,不知誰發出一聲號令,無數的軍民從各自的容身之所裏鑽出來,匯集成百上千的人流,向館樓店鋪湧去。
那時開封城才算是完全鮮活過來。
流光溢彩、燈紅酒綠,屆時,史書上記載的前漢唐盛世的人間繁華,也不及它的一半。精力旺盛的開封人,會縱情到深夜,直到精疲力竭才昏昏睡去,為第二天的繁華喧鬧恢複精力。
這是就大宋的開封城啊,這裏的人們以為太平盛世的醉生夢死會永無止境。
趙似感歎了一句,正要往王府趕。
一位男子攔在了前麵,拱手作揖道:“簡王殿下,俺家主人有請!”
得,看來俺的名聲越來越響,又有人請。
長慶樓在景靈東宮的東牆邊上。
真廟先帝定製“推本世係,遂祖軒轅”,以軒轅黃帝為趙姓始祖,然後開始修建景靈宮祭祀軒轅氏。
足足花了四年才建成,總一千三百二十楹,崇廣壯麗舉世罕見。
祭祀時用最高規格的太廟禮儀。
仁廟先帝天聖年間遭火災,旋即修複,然後分出了東西宮。
長慶樓能修在景靈東宮邊上,足以見它的顯赫。
跟其它名樓一樣,進門就是彩錦紮花、華麗絢爛的樓門。進去後左邊是吃飯喝酒的酒樓,右邊是聽曲耍樂的瓦肆。
左邊的酒樓已經人影幢幢,性子急的早早來到這裏,為午飯開始做準備。
右邊卻稀稀疏疏,十分的冷清。它最繁華的時令是夜落燈起,離得還早呢。
右邊二樓欄杆上,懶洋洋地依立著十幾位草草梳洗一番,出來練功的歌姬樂娼。她們一眼就認出這位東京城裏著名的小簡王。
“十三郎,你終於舍得來找姐姐了嗎?”一位二十多歲的歌姬打趣道。
在這些女子們的眼裏,簡王、端王、莘王、王都尉,章相公、曾相公、大蘇學士、小蘇學士,不再是宗室權臣,一視同仁全是恩客。
嬉笑打鬧,狎媟無間。
再清貴的人,到了這種場合,他也正經不起來。就算正經,也是遭人唾棄的假正經。
趙似淡淡一笑,口是心非地答道:“十三郎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姐姐。”
這些都是前身趙似惹下的風流債,俺趙似可不會償還的。
“那你今晚來捧姐姐的場啊。”歌姬又驚又喜地說道。
“今晚有事,等些日子再來看姐姐。”趙似模擬兩可地答道,眼睛悄悄瞟了一下身邊的明朝霞。
旁邊有另外的歌姬說道:“姐姐,你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他還是那個鐵石心腸的十三郎。”
最先說話的歌姬一臉的悲痛欲絕,“十三郎,你被金玉奴迷住後,奴家等人,你連看都不看了。”
趙似看了看身邊的明朝霞,哈哈一笑,“實在有事,不敢輕怠。再說了,俺詩詞不佳,書畫不精,絲竹管弦更是十竅通了九竅。實在是無趣得緊啊,怕姐姐們嫌棄。”
“無趣也不怕。十三郎癡情金玉奴在開封城裏是出了名。要是能邀到你上樓來坐一坐,奴家就能名揚東京,名列魁首頭牌了。”
其餘的歌姬樂娼都笑了起來。
有一位年輕貌美的樂娼,她頭戴滿園春簪花,伏靠著欄杆,擺出一副特立獨行、卓然不群的姿態,斜眼看著趙似。
“十三郎,你有那麽多俸祿,那麽多田產,日進鬥金。坐擁這麽多錢財它也生不出子來,何不拿出來花一花,用不著那麽吝嗇!”
樓裏一片寂靜。
趙似心中一笑,又是一位得了權貴官人幾句誇獎,便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濁世一朵白蓮的小姐。
跟在趙似身後的明朝霞臉色一冷,右手握住了劍柄。高世宣更是目光閃動,像是在目測距離和角度。
倚在欄杆上的歌姬樂娼們臉色變得難看。
尤其那位最先出聲挑逗趙似的歌姬,黑著臉怒氣衝衝走到那樂娼跟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打得她的頭歪到一邊,精美的簪花亂飛出去。
“你個賊狗攮的下賤胚子,以為得了莘王、端王、王都尉的點場和賜賞,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滿開封城誰不知道,十三郎最是豪爽仁義的一位。”
“他的俸祿出產,拿去救活城外數萬饑民。要不是十三郎稟明官家,自己掏錢,以惠民局的名義給饑民發放糧食、藥品等物,他們早就在去冬的風雪裏死幹淨了。”
“你個小浪蹄子,敢在這裏排遣十三郎。你這不知死活的話傳出去,信不信出門後開封城百姓一人一口吐沫,活活淹死你!”
話剛落音,長慶樓裏爆出震天的叫好聲,仿佛頭牌名角在堂上唱了一曲舉世無雙的唱詞。就連左樓上忙著收拾的跑堂雜役、上樓進屋的酒客官人,聽完後也跟著爆喝一聲好。
趙似拱手遙遙問道:“姐姐可是叫玉錦春?”
那位怒罵一頓的歌姬轉過頭來,笑顏如花,“十三郎確實沒忘姐姐,還能記住奴家的名字。”
不是俺記得,是死鬼趙似記得。他為什麽記得,俺真得不知道。
周圍爆出一陣輕快的笑聲來。
趙似也笑了,繼續說道:“待會叫府上給玉錦春姐姐送來五壇‘武陵神仙釀’,謝姐姐為本王張目說話。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俺跟姐姐的交情就如這酒一般醇香。”
“好!”眾人又是爆喝了一聲,紛紛情不自禁地讚歎:“果真是任俠好義的小簡王!”
明朝霞在身後悄悄掐著趙似的後腰肉,“你個風流浪**子,想不到在這裏藏了老相好的。”
趙似痛得齜牙咧齒,輕聲道:“俺的好妹妹。天地良心,自從跟你好後,萬紫千紅都成了庸脂俗粉。”
明朝霞鼻子一哼,這才放過。
趙似上得樓來,一路上遇到無數招呼。無論雜役官人,都以招呼一聲簡王十三郎為榮。他也都一一拱手,微笑著回禮。
來到一間雅間,帶路人在門上敲了敲,裏麵傳來一女子聲音。
“請進。”
趙似微微吃驚,但是腳步沒有絲毫遲疑,邁進了被推開的房門。
隻見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女子,碧眼如湖水,曲發色赤黃。看清楚她的相貌,趙似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怎麽亂入一個北歐美女1?
趙似確實沒有想到,兩三百年過去,居然還有特征如此明顯的“胡姬”。
“鄙人趙十三郎。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妾身姓李,自家人都叫我李率則。”
“李率則,率則,”趙似輕聲念了幾遍,突然問道,“這應該是河西黨項人的說法,首領、統領的意思?”
李率則笑顏如花,“十三郎果真是博學多識啊。”
她這是默認自己是顯道堂的新統領。
“那裏!俺隻是一直比較關注河西的情況而已。”趙似意味深長地答了一句,“隻是李率則叫著,實在不像是女子的名字,不好聽。不知娘子名字叫什麽?”
“本郡叫李青鸞。”
李青鸞扭動著身子,妙曼的身形顯得更加驚心動魄。
“剛才十三郎一進門,就目光炯炯地看著奴家,現在又在追問奴家的名字,是不是對奴家有些意思?”。
話語**不羈,像是在調情。隻是她的話語間,情意綿綿少,綿裏藏刀的多。
“俺見到娘子,猛地就想起前唐李太白的詩,‘碧玉炅炅雙目瞳,黃金拳拳(卷卷)兩鬢紅’,這說得不正是娘子嗎?一時好奇,多看了幾眼。”
“不過俺對娘子沒有太多意思,隻是對貴國的顯道堂很有些意思。昨晚馬王灶巷,貴堂二十五位好漢的英魂,不知回轉河西了沒有。”
李青鸞眼睛微微一眯,憤然地說道,“這些人都是叛逆,不僅靈魂得不到安息,他們的家人也會受到嚴厲的懲處!”
趙似哈哈一笑,“事情敗露了,就是叛逆。要是事情做成,取下本王的項上人頭,不就成了英豪功臣!”
李青鸞有些坐不住了。她深刻體會到趙似話語間的無比鋒利。
剛才她在雅間裏聽到了整個過程。發現這位簡王十三郎超出自己的預料,應該是位心誌堅定,很有手段的人物。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比自己預料得還要難纏。
李青鸞決定直奔主題。
“簡王爺,徐家兄弟在我們手裏。”
趙似看了她一眼,沒有跟著她的話題走,而是毫不客氣地反問道:“那徐二貴的渾家和獨子呢?”
李青鸞一時語塞。
1.有人類學家考證,白色人種從高加索地區起源,四處遷徙擴散。天竺的雅利安人和唐朝西域的吐火羅語人種,就是其中東遷分支。西域中粟特族就是典型的碧眼金發,跟西遷的日耳曼人相貌很相近。
樓蘭古墓裏的女幹屍,著名的“樓蘭少女”,用最新科技手段複原,相貌也跟北歐人種相近。所以唐詩“碧玉炅炅雙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卷發胡兒眼睛綠,高樓夜靜吹橫竹”裏碧眼金發的胡姬,是有依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