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日之晨

“鐺鐺”,像是深山古刹裏的鍾聲,幽幽****地從睡夢中傳來,讓曾淑華似睡非睡、半睡半醒。

鍾聲不知敲響了多少下,也不知敲響了多久,十幾息,又或者十幾年,曾淑華猛地驚醒了。

這才發現,是門口有人在敲響銅罄聲。聲音不響,但是在寂靜中格外震耳。

她睜開睡眼,左手下意識地一摸。左邊床榻上,隻留下還未散去的熱氣。

曾淑華轉頭看了一眼,外間點亮了燈,亮光透進來部分。官人已經起身,正借著光穿衣衫褲子。

窗外,夜沉如漆。

可是怎麽這麽快就卯時一刻,又到了每天早上的晨啟?

十天前趙似定下這晨啟,曾王妃很快就適應了。

穿好衣衫的趙似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輕聲道:“娘子,還早,再睡一會吧。”

借著外間的燈光,曾淑華看到王爺穿上了他親手設計的撒曳。

說是根據北方胡人的服飾加以改進,便於騎射。

不過穿上去確實更顯英武。

曾淑華還處於在半睡半醒之間的迷糊狀態,鼻子下意識地哼了一聲。

趙似俯下身來,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轉身離開。

打開門,於化田雙手捧著一個羊皮製成的長圓筒。李芳在旁邊站著,有節奏地敲著手裏的銅罄。

聽到開門聲,李芳停止敲罄。

於化田向前邁進一步迎向趙似,神情肅穆地問道:“趙似,你忘了燕雲十六州和靈武故地嗎?”

於化田的聲音又尖又脆,就像剛才的銅罄聲一樣。

“趙似一刻,也不敢忘——!”趙似雙手合在胸前,神情肅穆,一字一頓地答道。

“趙似,你想蒙神州腥膻之恥,受坐井觀天之辱嗎?”

“趙似誓死,也不讓它發生!”趙似低沉地答道。

“趙似,你還記得自己的誌向嗎?”

“富民強國,超越漢唐!”趙似答道。

三問三答後,於化田與趙似對施一禮,獨自離去。

李芳已經放下銅罄,端來一盆冷水。

趙似接過後,用棉布手巾浸濕,開始洗臉。

喝完一杯熱羊奶和半碗雜糧粥,趙似穿過兩道剛打開的角門,來到一處後園裏。

原本的山水亭閣,全部被夷為平地。

立著幾副單杠雙杠和吊環,擺著石鎖,立著幾根一丈多長,茶碗口粗的大槍,周圍擺著漆槍、長槍、馬刀、手刀、橫刀、鐵鐧和弓箭。

王稟、高世宣、斛律雄,順著直通前院的夾道,早早來到這裏。他們都穿著相似的撒曳,正在擺放這些兵器。

大家一起,沿著後園的圍牆跑了幾圈,算是熱身。熱完身,便各自鍛煉開了。

舉石鎖的,抖大槍的,單杠雙杠,每人都認真地輪流做了一遍。

此時的趙似不是王爺,隻是一位虛心請教,刻苦訓練的徒弟。

練了半個時辰,開始練步射。

看著箭矢一支支射中五十步1外的箭靶,十支有九支中紅心,高世宣滿意地點了點頭。

練了半個時辰,伴隨牽來幾匹良馬。

稍事休息的趙似翻身上馬,跟著王稟,先縱馬跑了幾圈,然後揮舞著長槍,在草垛子中間來回穿行,一槍又一槍地刺著目標。

槍術練完,又縱馬揮舞馬刀,來回劈砍。

王稟在一旁看著,時不時地出聲,指點糾正。

練完後,又換一匹馬。趙似在高世宣的帶領下,兩人依次縱馬而過,時而順跑,右手開弓。時而逆跑,左手開弓。

這一整趟練下來,足足一個半時辰。

包括趙似在內,各個都練得汗流浹背,頭頂冒熱氣,撒曳濕透。

趙似回去內院,在早早備好的熱水桶裏洗個熱水澡,又吃了個早餐。

在曾王妃的幫助下,穿上虎頭披膊熊首護腹朱漆山文甲,外麵套上一件朱羅罩衫,配好兩把橫刀,再戴上日月鳳翅兜鍪。

威風凜凜走出去,與吃過早飯換上金漆鐵甲的王稟三人一起出門。

趙似騎上一匹棗紅色母馬,王稟三人也各自上馬。

“上馬!”岑猛舉起右拳,高呼一聲。王府護衛紛紛上馬,分成前後兩隊。

一行穿過馬行街,出封丘門,再出新酸棗門,然後轉道直奔城西的萬勝鎮。

趙似一行人的馬蹄在馬行街踏響,噠噠的聲音飄然地傳進端王府。

還在睡夢中的趙佶轉了身,摟住光溜溜的美姬,又繼續睡。

一直到巳時兩刻,他才醒了過來。

起身坐在**,呆呆地看著窗欞。

四月的陽光,通亮又灼熱,在窗外閃爍著晃動的光。再通過窗紙透映進來,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趙佶看著窗紙上的花紋圖案,還有那些浮光,猶如老僧入定。

堪透了人生苦集,悟明了三世輪回。

內侍和婢女們都屏住呼吸,走路躡手躡腳,不敢打擾郎君。

趙佶除了是官家的十一皇弟,大宋王爺,還是位藝術家。

藝術家總是會有些突如其來的靈感。

這些靈感五花八門,牽涉廣泛。

但是趙佶相信,這些天外飛仙一般的靈感會幫助大宋的書畫和詩詞飛躍上一個新的台階,超過前人和今人交口稱頌的漢唐。

誰要是敢打擾到他,破壞了這些靈感,趙佶就會從藝術家變成狂躁不安的凶獸。

歇斯底裏,性情大變。

往日裏憐香惜玉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叫人鞭撻著那些嬌嫩的肌膚。

可是等到那股子勁過去,趙佶看到血肉模糊的愛姬嬌妾、婢女丫鬟,又會後悔不已,痛恨自己沒有做到範文正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會毫不吝嗇地賜下大批錢財寶物,甚至還會為這些無辜受罪者的父母兄弟,上表請賜官階。

對於趙佶這種反複不定,喜怒無常的性格,身邊人是又愛又恨。甚至還會有人故意去觸怒他,以博取可觀的“補償性賞賜”。

官家和其他人對此是頗有腹誹。

王詵曾經在某次聚會上當麵勸過,叫趙佶不要用更大的錯誤去彌補前麵的錯誤。

可是趙佶聽完就拋之腦後。

他覺得這種敏感多變的性情,是藝術家的天性。

像十三郎這樣心如鐵石的人,是做不出東坡先生那樣的詩詞,畫不出龍眠居士那樣的畫來,更不會像自己這般才華橫溢。

腦子裏的思緒,像上元節裏的走馬燈,一陣亂閃後,或許是閃疲憊了,終於開始各就各位,變得安靜整齊。

趙佶正常的記憶終於回來了。

前兩日諫官上奏,彈劾自己。

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十三哥咆哮垂拱殿,跟宰相都打起來了,隻是罷除了一個開府儀同三司的虛職。

自己僅僅發了一通牢騷,結果呢?

官家下詔,除司空,降為遂寧王,以示懲戒。

從親王變成嗣王,這不是在欺負老實人嗎?

章黨為首的文官們彈冠相慶,自己卻一口悶氣憋在胸口。

於是昨天黃昏,姑父王詵和李公麟等五六位好友聯袂而來,帶來了前唐薛少保(薛稷)的一副字和一卷畫。

字是《升仙太子跋》,畫是《顧步鶴圖》,是姑父無意中從某人手裏獲得的。

知道自己鬱悶,就攜著字畫,拉著幾位好友一起上門拜訪勸慰。

自己素愛薛少保的字畫,看到後確實欣喜如狂。

幾人又是臨摹,又是分析,洋洋灑灑說了一兩個時辰。聊到後來,自己主動叫人端上酒菜。

喝著酒,就著這佳作,幾人是越喝越上頭,興之所至,情不自禁。也不知誰建議的,自己把府裏養的一班歌姬叫來,要趁興唱幾曲。

姑父還有幾分清醒,說自己剛被官家責罰,不思悔過,還興絲竹,唱曲詞,尋歡作樂。要是被諫官知曉了,非得撕咬上不可。

可是不聽又受不了,興致都到了那個份上。

像一群螞蟻鑽進身體裏,散在五髒六腑,從最敏感的心肝尖尖上開始噬咬,又痛又癢。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一條條,掛在屋簷下用寒風冷凍著。

絲弦曲詞就是止痛止癢的靈丹妙藥。

好像是自己想出個好法子來。

1.宋朝一步大約在一米二左右,五十步在六十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