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彈劾簡王
在去皇宮的路上,趙似琢磨著梁從政叫梁師成帶出來的話。
章黨察覺到自己的小動作,應該認為是在自己的慫恿唆使下,官家才會貶斥蔡卞,召回範純仁和呂惠卿。
他們倒是挺當機立斷的。一發現問題,立即動手,毫不停滯。
不過也是,等到呂惠卿進京,又有曾布等人在旁邊虎視眈眈,章惇一黨哪有工夫搭理自己。
曾布等人做壁上觀?
自己記得,曾布對呂惠卿極為忌憚,兩人之間有深的間隙,怎麽會無動於衷?
猛然間,趙似悟到了。
都是經驗豐富的政客,拿得起放得下。曾布現在的目標是把章惇鬥下去,從而接任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成為宰相。
其餘的恩怨,都可以暫時放下。
在他看來,呂惠卿雖然法力高深,但是畢竟被竄逐朝堂近二十年了,勢力早就稀疏單薄。貿然入朝,肯定需要臂助,才能站得住腳。
曾布在朝中根深蒂固,黨羽眾多,正好可以與呂惠卿結成同盟,先把章惇鬥下去。大勢已定,他再跟呂惠卿翻臉相鬥也來得及。
俺倆還真想到一塊去了。
這些文官啊,不管是變法黨人,還是保守黨人,早就把當初為何變法、為何反對變法的初衷忘得幹幹淨淨。
他們或為了個人恩怨,或為了私欲權力,鬥得你死活我。堅持變法或者反對變法,都成了爭權奪利、報仇泄恨的招牌和工具而已。
連大名鼎鼎的司馬光都不能免俗,何況章惇、曾布等人。
走進垂拱殿,裏麵的氣氛凝重,飄**著某種一點就要爆的氣息。
在左邊,站著章惇、李清臣、黃覆等人,他們盯著走進來的趙似,目光就像無形的刀劍,嗖嗖地飛來,恨不得把此獠當場碎屍萬段。
曾布、安燾、蔡京等人站在右邊,神情複雜地看著趙似。
趙似對兩邊的目光視若無睹,仰著頭,雄赳赳氣昂昂,大大方方地走進垂拱殿。
“臣弟見過官家。”
站在旁邊的梁從政,偷偷瞥到,官家嘴角飄過一絲笑意,像是讚許趙似無所畏懼、氣宇軒昂的氣勢和姿態。
心中大定。看樣自己的盟友不會那麽輕易地被暴風驟雨打倒。
等到趙似見禮完,黃覆迫不及待地上前啟奏。
“臣彈劾簡王。身為宗室,荷國厚恩,不思報恩,卻狼亢跋扈,貪權亂政...縱恣無底,多樹諂諛,誣害忠良...惑上蠱下,壅君樹黨。如不嚴懲,不日定為禍國根源。”
黃覆長篇大論一席彈劾,誦讀得正氣凜然,浩**坦然。
眾人看到一輪紅日,在垂拱殿冉冉升起。一股浩然正氣,直下九霄,貫繞在黃覆的頭上。
按照慣例,該是趙似自辨。
官家忍不住往前坐了坐,伸長了脖子,整個上半身微微前傾。
其餘眾人,也目不轉睛地盯著趙似,期待他的自辨。
整個垂拱殿凝聚著一股殺氣,隻等趙似啞口無言時,就一刀斬下,讓他身敗名裂,以後見到文官就躲著走!
章惇等人一臉的篤定,毫無文采的簡王怎麽可能反駁這氣勢恢宏的彈劾?
看看他的樣子,肯定是被這氣宇宣揚、正氣凜然的彈劾之詞嚇得木如呆雞。
哈哈!
在寂靜的等待中,趙似終於開口了。
“官家,俺讀書少,黃副相的彈劾駢儷雕刻,俺琢磨到現在才聽明白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趙似的話讓官家啼笑皆非,都笑出聲來。曾布等人也是嘻然,差點笑出聲來。
黃覆卻是被氣得臉色發黑。剛才肅殺的氣氛**然無存。
“黃副相的話裏,說俺幹了許許多多的壞事。隻是聽完後,很是奇怪,俺到底幹了什麽壞事?何時何地,對何人做了如此令人發指,讓黃副相氣急敗壞的壞事?”
趙似一攤手,滿臉怪異地問道:“官家,黃副相彈劾俺違法亂紀,沒問題。把具體事例舉出來,確鑿的證據擺出來,該如何懲罰就按律辦理,俺心服口服。偏偏寫了一堆華藻的詞句,卻沒有半個字的真憑實據。是不是見俺讀書少,好蒙蔽好欺負啊!”
說到這裏,趙似一字一頓地問道,“又或者,朝中誰有罪,隻要黃副相之流,寫一份奏章,洋洋灑灑一席話,就可認定其有罪?”
這句話誅心了。
垂拱殿又一片寂靜。
黃覆氣急敗壞,嘴唇張了張,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見到趙似比自己一夥還要會扣帽子,李清臣連忙出來解圍。
“黃副相隻是彈劾而已,並沒有給誰定罪。簡王大可不必如此義憤填膺。聞風上奏,糾違察奸,這是文官職責。”
“聞風上奏,糾違察奸?俺隻知道是禦史諫官的職責,怎麽成了文官的職責?難道是李相剛定的規矩?”
趙似此話一出,李清臣啞然無語,臉色憋得發紫。
他欺負趙似不懂朝中的這些規矩,信口而說,沒想到被趙似機敏地抓住漏洞。
你長這麽大個,怎麽心思還這麽敏銳呢?
“李相慎言,此乃垂拱殿,當恪守為臣之道。”曾布實在沒有忍住,出來補了一刀。
因為剛才的形勢下,不給政敵補一刀,曾布覺得自己會懊悔得一個月都睡不著。
李清臣的臉色由紫變白。
剛才是氣得,現在是嚇得。
趙似和曾布話裏話外的意思,你李清臣在垂拱殿裏妄定規矩,把坐在上首的官家置於何地?
你怎麽敢說如此無君無父的話語?
冤枉啊,俺真得隻是隨口一說,沒有想到趙似這麽雞賊,一下子就抓到裏麵的漏洞。曾子宣你不講道義,居然落井下石。
“臣有罪!”
李清臣連忙低頭請罪。
官家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清臣一眼,正要開口說贖他無罪,卻看到趙似正在給他猛眨眼睛。
是啊,有這麽好的機會,為何不打壓一下文官們的氣焰?
這些混賬,現在想來,他們以前實在太囂張了。
官家的話到嘴邊,哧溜就換了一句。
“李卿誠心認罪,就罰三個月俸祿,以示懲戒。”
垂拱殿裏鴉雀無聲,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氣氛開始彌漫。
罰三個月俸祿,真得隻是小小地懲戒。但關鍵是官家態度的轉變。
此前文官們的這種無心失口之錯,官家從來不會責罰的,輕輕揭過,當沒事發生過。
現在卻要實打實地懲罰。
官家變了。
“官家,太宗皇帝有言,‘藩邸之設,止奉朝請而已’。而今簡王授職秘書省,幹涉兵權,有違祖宗之法。還請官家撥亂反正,正本清源。”
章惇緩緩地走上前,朗聲說道。他聲音亮如洪鍾,話落音後還隱隱聽到回音。
殿裏氣勢一轉。
這句話的意思是親王宗室等,隻要隨時朝奉請安就好,不要任實職涉及朝政。
李清臣、黃覆等人心中長舒了一口氣,而曾布等人則神情複雜地看向趙似。
用祖宗之法來打擊政敵,是文官們無往不利的大殺器!
趙似這次怕是難逃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