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明池小聚

開封城外城西水門外,靠著汴河邊上,是鼎鼎大名的金明池。

金明池周長九裏三十步,池形正方。四周築有圍牆,開門多座,西北角為進水口。

池子北麵後門,正對著汴河西水門。

正南門為欞星門,與南邊瓊林苑的寶津樓相對。

每次三月十八龍舟奪標盛典,官家與勳貴百官們,就是從這裏魚貫而進。

而今是春季的尾巴上,還處在“開池”的時期。

今天又風和日麗,百姓們蜂擁而至,從欞星門以外的諸門湧入金明池。

垂楊蘸水、煙草鋪堤。桃紅似錦、柳綠如煙。花間粉蝶,樹上黃鸝,以及到處可見的熙攘人群,讓這天然良景充滿了人氣和生機。

金明池西岸,景色怡人,深靜通幽,修有許多間閣亭,是達官貴人們來此聚會賞景,垂釣散心的好去處。

在偏僻的一處閣亭裏,對坐著兩人。

左邊這位,不高不矮,身形肥胖滾圓。

穿著一件鮮紅色的襴袍,頭戴朝天襆頭,遠遠看去,就像一顆新鮮肥美的西紅柿。

右邊這位,身形瘦高,臉形瘦長,連在一塊,平白比別人高了幾寸。

穿著一身灰白色的直綴,頭戴東坡巾,腰杆坐得筆直,就像冬天裏北方荒野裏的一棵白楊樹。

“玄明兄,把地方選在金明池,似乎不大禮貌?”西紅柿遲疑地問道。

“茂明兄放心,你的妹夫,沒有外界傳得那般昏庸無能。說不得,是個熊身狐心的狠角色。”白楊樹哈哈一笑道。

西紅柿一愣,“玄明兄何出此言?”

白楊樹沒有直接回答。

“昨天有諫官上疏,彈劾禦史中丞邢和叔。列數他誣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挑撥皇太後與官家的親情...等十大罪。”

“參劾遞進宮裏,第二天就有禦筆傳下,邢和叔上謗君後,下誣忠良,論為大不敬及奸佞,貶為汝州司戶參軍,交武岡軍安置。”

西紅柿點了點頭,“這事俺知道。說是上疏傳到慶壽宮,娘娘大怒,親自把官家叫去,這才有了官家的禦筆嚴旨。跟俺妹夫有何幹係?”

“此事沒有那麽簡單。章相、曾相兩人麵和心不和,邢中丞居中斡旋,左右哄弄。後章相識破邢中丞的陰持兩端,暗使人彈劾。曾相和蔡相極力維持,故而保全至今。”

白楊樹搖頭晃腦地說道。

“卻不想這次的諫官劍走偏鋒,直指宣仁聖烈皇後(即高太後)和慶壽宮。這下無人敢保了。可謂一擊即中,直中要害。”

西紅柿聽到這裏,把手裏的名貴折扇一收,在手裏輕輕地拍打幾下。

“此次上疏彈劾邢中丞,確實有些蹊蹺。隻是你說跟俺妹夫有關,可有證據?”

“沒有。隻是俺的直覺。”

西紅柿翻了個白眼,“玄明兄真是莫須有啊!”

“哈哈,茂明兄,不要小看你的妹夫。這幾日,有人在查俺的底細。他東查西查,堪破了數層障眼法,差點就把俺的老底給查出來了。”

西紅柿目光一凜,“俺的妹夫,啥時變得這麽厲害了?嗯,說不定俺妹夫以前是藏拙。藏著藏著,盡受他們欺負,幹脆不藏了,攤牌了!”

白楊樹哈哈一笑,不再多說。

很快,聽到一陣馬蹄聲,從遠而近。

西紅柿臉色一正,“敢在金明池裏騎馬的,就他沒錯了。”

說罷,他猛地想起什麽,“十三郎的肆意妄為好像勝似往昔。以前有人彈劾連連,現在怎麽不見人彈劾了?”

白楊樹猛地轉頭,盯著自己的好友看了一會,似乎也在琢磨這個問題,突然間就笑了。

西紅柿看著他,低著頭想了一會,也笑了。

來者真是趙似。

這裏算是簡王殿下的傷心地,前不久在十萬開封軍民麵前出醜。

但是趙似完全不以為然,意氣風發地策馬小跑著。

在金明池差點被淹死的是趙似,跟俺趙似何幹?

走到地方,發現這裏的閣亭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哪座才是約定的。

趙似懶得打聽,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大舅哥!你在哪裏?”

西紅柿原本不想應聲,可是趙似的叫喊一聲高過一聲,隻好站起身來,走出門口應了一聲。

“十三郎,這裏!”

他就是趙似的大舅哥,曾公亮的玄孫,曾葆華,字茂明。

趙似走進這閣亭,岑猛、薛番子帶著護衛,在外圍站了一圈,不準任何人靠近。

“十三郎,這位就是俺的好友,長孫墨離,字玄明。”曾葆華指著白楊樹介紹道。

“玄明先生,幸會幸會!”趙似客氣地作揖道。

“見過大王。”長孫墨離拱手作揖。

“玄明兄客氣,叫俺十三郎即可。”

客氣了幾句,三人又重新坐下,然後三雙眼睛就這麽瞪著,誰也沒有開口。

趙似不想開口,他在心裏盤算著坐在對麵、非常神秘的長孫墨離。

於化田查了他兩天,隻是查出他號稱前隋長孫晟的後裔,西京洛陽人,中過舉人。

但於化田覺得這些可能都是假的。

因為他又查出長孫墨離的另一層底細。

河東長大,父母雙亡,無兄弟姐妹,十二歲就跟著幾個仆人四處求學,曾經與曾葆華同拜在蘇澈門下。

但他絕不是保守黨人。

趙似盯著對麵的長孫墨離,似乎要把真實的他,從那副軀殼裏揪出來。

長孫墨離回瞪著趙似,嘴角掛著絲絲笑意,似乎看穿了他的本質-你就是個冒牌貨!

曾葆華坐在中間,注意力被趙似戴的帽子吸引去了。

這是一款新式的圓帽,它整個帽形呈圓形,帽頂烏紗上漆而成,最頂上加了一根孔雀翎羽。帽簷寬大。有帽繩下墜,係在下巴。

跟軍漢們戴的範陽帽相近又不同,趙似戴著格外地英武,顧盼間居然有俯瞰之意。

這麽時尚的玩意,俺怎麽能落後?等會叫十三郎把製帽鋪子告訴俺,也去定製一頂更漂亮的帽子。

嗯,多加幾根孔雀翎羽。

等曾葆華回過神來,發現趙似和長孫墨離鬥雞一般瞪著對方,一時無語,也不知道如何挑起話題。

幹脆放棄居中轉圜,專心致誌地泡起茶水來。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曾葆華已經換了兩次茶葉,分了七八次茶,甚至還去上了一次茅房。

趙似和長孫墨離還在那裏大眼瞪大眼,似乎在比試,看能不能把對方給瞪死。

最後還是曾葆華耐不住,開口說道:“兩位,不用這麽瞪著眼睛,俺們是來敘事的。”

是啊,為何相聚於此,三人都心裏有數。這次麵談,也是在大家達成默契的情況下促成的。

趙似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客氣地說了一句,“玄明先生,請!”

長孫墨離在使勁地眨巴眼睛,“十三郎,不知對王荊公變法,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