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時不我待

“白善,伯虎,是你們自己來得早了。”趙似笑嗬嗬地答道。

進得門去,裏麵坐著兩人。

一位身高臂長,二十多歲,戴著一頂軟腳襆頭,俊眉秀目卻不像個讀書人,因為臉又紅又圓,就像是一盞晃來晃去的宮燈。

另一位身形魁梧,也是二十多歲,戴著一頂大帽,遮住了濃眉大眼,卻掩不住他黝黑的臉。

那張臉就像是剛從煤炭堆裏刨出來,然後一口氣吹去了浮塵。

黑得瓷實發亮。

看到這兩位,他們的履曆浮現在趙似的腦海裏。

一位叫韋寶慶,字白善,京兆府萬年人,北周名將韋孝寬之後。另一位叫白崇虎,字伯虎,陝西路華州人,自稱是前唐名相司徒用晦公1之後。

韋寶慶在殿前天武軍做指揮使,白崇虎在侍衛雲騎馬軍做指揮使。

趙似出閣開府後,跟禁軍將領軍官們廝混得比較多。這兩位是意氣相投,交情最深的兩位。

去年冬天,趙似一夥人出開封城外獵狐兔,突遇暴風雪,失散迷路加低溫,差點沒死在荒野上。三人同心協力,一起闖了出來。

算是生死之交。

趙似落水後,這兩位是為數不多上門投貼,留言安慰的好友之一。

從記憶深處挖出寶藏的趙似,這幾日找他們深談了幾次,越談越深,也越來越覺得可大用。

這兩人,屬於那種業務能力強,又有個人魅力和領導才華,在禁軍同僚中威望很高的人物。

趙似這個憨憨,也不算是一無是處。生性任俠豁達,還真結交了一些人才。

“十三郎,這家的蛤蜊做得十分好吃,俺已經點了三盤,一起趁熱吃。”韋寶慶笑嗬嗬地說道,“你今兒找俺們來,神神秘秘的幹什麽?”

白崇虎一邊低著頭吃蛤蜊,一邊悶聲道,“肯定沒有什麽好事。說不得拉俺們去收拾哪個不長眼的。”

說完他抬起頭,那張嘴巴被蛤蜊湯油浸得油光滑亮,如同一張血盆大口,偏偏還咧開嘴一笑,更顯得恐怖。

他可是香山居士白居易從弟的後人,白居易就長這模樣?

趙似看著白崇虎的臉,一時恍惚。

“十三郎,你把韓學儒收拾了,真是大快人心!”白崇虎十分痛快地說著,“這個含鳥的老賊蟲,見了錢就跟蠅子見了血。這一兩年,多少兒郎們被他敲骨吸髓地盤剝,苦不堪言。今兒終於被十三郎扳倒,真是大快人心。”

“沒錯!殿前各軍的兒郎們,提起十三郎來,哪個不翹起大拇指說聲好!”韋寶慶附和道。

“兩位哥哥,知道俺為什麽要下死手弄韓學儒嗎?”趙似突然問了一句。

韋寶慶和白崇虎對視了一眼。

兩人確實是有些好奇。

以前韓平賢把趙似哄弄得團團轉,當成親兄弟一般。想不到突然翻臉,直接往死裏弄,裏麵肯定有玄機。

隻是兩人不好問。

“韓平賢跟俺的十一哥,內應外合,攛掇俺建龍捷軍,下場去當船旗頭。”

聽趙似說到這裏,韋寶慶臉色微微一變,“三月十八日,金明池幾艘龍舟突然撞到一起,是有人故意在中使壞?”

“最先引起混亂,然後把俺撞到水裏去的那艘龍舟,龍戊號的旗頭,叫張順。現在一家子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趙似的這句話讓韋寶慶和白崇虎變得無比氣憤。

“殺人滅口,這些個直娘賊的!”

“收拾了韓學儒還不夠。俺需要自保。”趙似一字一頓,就像是用錘子在猛地擊打釘子,“兩位哥哥說一說,俺的十一哥為什麽要下毒手暗害俺呢?”

屋裏一片寂靜,過了一會,韋寶慶長歎了一聲,“還能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儲君之位!”

白崇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傳聞章、曾兩位相公跟娘娘提起立儲的事後,幾位大王上躥下跳的,倒是端王和十三郎不為所動。不過十三郎是真的不為所動。端王,卻是心有所動,暗中動手。更卑鄙!”

趙似心裏感歎,這兩位終於算是籠絡入手了。不是感情到位,能跟自己說這麽犯忌諱的話?

“告訴你們一個消息,俺六哥,也就是官家的賢妃,劉娘子,又有喜了。預計九月份能生產。”

趙似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韋寶慶和白崇虎又陷入了沉寂。

他倆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看著趙似,想從他的臉上找出這句話包含的真正意義。

“六哥請國師和相國寺的高僧算過,這次劉娘子生的應該是皇子。這個消息要是傳出,某些人應該會暫且消停。”

趙似夾起一個蛤蜊,放在嘴裏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在嘴巴裏咀嚼回味著。

“皇考有俺們兄弟十四個,現在隻剩下五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俺十三郎好不容易活到今天,滿了十七歲,可不想稀裏糊塗被人給暗害了去。所以,俺要保命。”

說到這裏,趙似抿著嘴巴,虎目瞪著韋寶慶和白崇虎,臉上的神情似輕鬆又有些肅穆,像是家裏要修房子,邀請親朋好友來幫忙。

“兩位哥哥,願不願意幫俺?”

“十三郎,怎麽幫?說個章程聽聽!”韋寶慶與白崇虎對視一眼,一字一頓地答道。

趙似從袖子裏掏出一份文卷,遞給了韋寶慶和白崇虎。

兩人匆匆看了一遍,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鐵血團...”

“沒錯,就跟那些文人的詩會詞社一樣。一群誌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他們擅長吟詩作詞,俺們隻會鐵與血。他們是風流快活。俺們卻是為了共同的信念而奮鬥,拋頭顱,灑熱血。”

趙似最後六個字,像是用鐵鉗從熊熊的大火裏夾出來,放在鐵砧上,再用大錘捶打出來的。

韋寶慶從文卷裏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問道,“十三郎,你許下的‘減儒冠之賜,以酬戰士之功恩!’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若是虛言,天打五雷轟,世世代代轉生畜生道!”

趙似毫不遲疑地答道。

韋寶慶和白崇虎是自己的生死之交,請他們出麵,從京畿禁軍中挑選誌同道合的骨幹軍官,以暗中歃血結盟成社的形式,向禁軍各軍滲透,是自己暗掌兵權的重要一步。

而“減儒冠之賜,以酬戰士之功恩!”則是凝聚人心的信念。

太祖皇帝能搞義社,俺學一學不為過吧。而且俺的方法可是現代學過來的,肯定先進有效得多。

“韋寶慶/白崇虎願為十三郎驅使!”兩人站起身來,長施一禮,朗聲道。

趙似站起身來,神情肅穆地對施一禮。

韋寶慶和白崇虎離開後一刻鍾,於化田被引到這間房間裏。

“殿下,俺跟李但說好了。兩天後他必給回信。”於化田恭聲道。

“嗯,這件事你先盯著,等豐亨豫行搭起來後,就交給李公。你繼續管東校字房的事。”

“遵命。”

“對了,張順一家處置得如何?”

看到於化田微微一愣,可能還沒有從海量的信息中把這個人給擇出來,趙似又點了一句。

“就是三月十八日在金明池裏,把俺撞下水的龍戊號龍舟的旗頭,張順。”

1.即唐朝宣宗、懿宗時期宰相白敏中,白居易的堂弟。